鸨母把小狼抱过来,对她说,这是妹妹,她就当她是妹妹。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得一个母亲肚子里生下来的才叫妹妹,只知道,姐姐应该保护妹妹。
林致远以为青萝不会回答了。
“我从来没有保护好她。”
风起。
嘉南是魏国最为和善的邻居,没什麽野心,但爱做生意积攒财富,也可以说是土财主了,魏国每每和夷狄打仗,免不了给嘉南打个欠条。魏国皇城外,有一条激流,名为黑龙河,顺河南下,半年可到嘉南。
江流平稳,一艘扁舟徐徐向下游。
欧阳乘风将手探出水中,捞出一片柳叶,放在唇边作哨子吹,吹得是嘉南的小曲,他有心想在这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怡然自乐一下,但小舟另一端的目光着实骇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像一种动物。”
“放开我。”
“草原狼,我在夷狄见过。”
“放开我!”
“狼想伤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梦娘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其实欧阳乘风也是不得已才将她绑住,她一直挣扎着要逃,又有把子力气,不绑住她恐怕会连人船一起翻。
“杜姑娘,”欧阳乘风心平气和地说,“我受人之托,将你平安无虞地送到嘉南,等到了嘉南,我也算完成了任务,届时你爱去哪里找死,便去哪里找死,我绝不干涉。”
看他的表情,好像难为他那麽客气。
梦娘心知论武功差欧阳乘风很远,索性不挣扎了,苦笑:“你怎麽会明白我的处境?”
“你不妨说说看,你什麽处境?”
“我的丈夫,生死不知,我所忠诚之人,自我逃走的那一刻起,便成了我所背叛的。”梦娘低眉,望着昏死在船内的夏桃,“这样的我,正在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亡命天涯。”
欧阳乘风不以为然:“你只是现在为这些事伤心,待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你同我见遍江南风景,你就会宽心了。”他一顿,淡淡道,“我有些了解你的,有一点,不知当讲不当讲。”
梦娘没好气:“那就别讲。”
“你不让讲,那我是一定要讲的,”欧阳乘风说道,“依我看来,不论是你表面牵肠挂肚的丈夫,还是你发誓要一生效忠的男人,他们都只是把你关在笼子里观赏爱护,最可笑的是你的丈夫,他若真的懂你,又岂会在夷狄为你再盖一座青楼?”
“他没有。”梦娘只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
“你说没有就一定有。”欧阳乘风靠在舟边,望着河面的波光粼粼,声音竟温柔许多,“杜姑娘,血雨腥风吹过去了,请看看这世界吧,别给自己那麽多的压力,担心完这个再担心那个,没遇到你之前,他们还不是好好的活着。”
还是有人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你说的,和太子教的不一样。”
欧阳乘风微笑:“太子怎麽教你的?”
“主人他说,他对我有恩,我要报答他。”梦娘才想起那个词,知恩图报。
“那就更错了,知恩图报这种事,应当是内心油然而生的感激,他要你报答他,更像是乘虚而入威逼利诱。打个比方,”欧阳乘风指着夏桃,玩味道,“我现在砍掉她一条手臂,再为她将血止住,我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梦娘一愣。
欧阳乘风的眸子变冷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先帮你止血,又砍掉你的手臂,你就应该砍掉他的手臂,再帮他止血,而不是把自己的另一条手臂送上去让他砍。”
“为什麽,对我说这些?”
“为了救你的命,我可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欧阳乘风眼皮微阖,半真半假地说,“现在是江心,要是船翻了我可真活不了,我睡会,你安分点,我不会游水。”
欧阳乘风解掉了绳索。
梦娘立即像狼一样呲出獠牙,但下一秒又颤颤地掩住了唇,呆呆地坐着。青山绿水在眼前浮过,是她不曾体味过的山水自由,她的心也随之渐渐安然。
夜半,小舟靠岸停泊。
一盏灯亮了,照清了脚下的路,欧阳乘风提灯开路,梦娘背上夏桃跟在他的身後,夏桃醒了,低声嚷嚷着疼,口水流在梦娘的颈边,黏黏腻腻的。
梦娘安慰:“我们马上去看郎中。”
傻子是听不懂人话的,但感受得到她的好意。傻子也不会忍受疼痛,夏桃嚷嚷得嗓音嘶哑,梦娘就想点住她的哑xue,却被欧阳乘风拦住了。
“她如果真哑了,喊不出来痛,那就只有身体痛了。”
梦娘收回了手,继续向前走。
不知走去了何方,前方迷障重重,离近了,才在一片参天大树中隐约看到一间草屋的轮廓,树叶沙沙,整齐地向同一方向飘,仿佛是一片流动着的暗绿色的海,海水堵塞之处,便是静立的茅屋。
欧阳乘风瞥了一眼天色:“我们等一等吧。”
“住在里面的郎中吗?我怕夏桃她等不及了,能不能把郎中叫醒?”
“不能。”
“你!”
“安静些,”欧阳乘风低声说,“既然已捱了那麽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你得学一点人的规矩,鲍君知脾气古怪,人称‘睡不醒’,前来求药之人,须得日上三竿再上门来。更有传闻,他能梦中医药,药毒相依,也可用一味药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初生的牛犊,你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