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
夜色无比漆黑。
天上漏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擡车的四名铁甲卫并没有怨声,女子容色潦倒地坐在囚笼里,目光发冷,牙齿痛苦地嘎吱吱地摩擦。
夏桃躺在她的身边,浑身流血。
漆黑中,有一簇火光闪烁,它就那麽公然地亮着,不在乎谁在明谁在暗。铁甲卫有默契地停下,不约而同地凝视着前方。
一张黑的油纸伞,伞边破损,伞下的人右手提了一只纸糊的灯笼,雨打风吹竟不曾灭。男人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染霜色,唇也是雪似的苍白,静立在雨中小巷,宛若半路杀出来的鬼魅幽影。
“什麽人!”
“取你们命的人。”
囚车咣当坠地,梦娘晃了晃身,抢先护住身下的夏桃,不敢触碰她的伤口,只轻轻地揽住她,一遍遍说不要怕。
男人没有武器,只凭一盏灯,一把伞,伤敌于无形中。铁甲兵的力量丶狠辣丶视死如归的优势,在这个人的面前竟然被轻易地化解,长袖一卷,又卸了四个人的兵器。
他没有让打斗拖延太长的时间。
八名铁甲兵倒地不起,表面上滴血未流,他们自个儿心里万分清楚,骨头一节节地被打成碎渣。这种可怖的力量,绝非日复一日的粗蛮训练就可以达成的,武功——需要悟。
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是什麽人??
欧阳乘风破开笼子,看向里面的两个女人,梦娘受到了打量,微微擡起眼,直视着他。而夏桃这个傻子,她是感受不到这种目光的,因为它过于的平淡。
男人问:“还起的来麽?”
梦娘点了点头,她几乎没受什麽伤,但是夏桃……
男人指着夏桃说:“你抱着她,和我走。”
“和你走?”
“如果你有个叫林致远的朋友,恰好他也是我的朋友,他说,他和你姐姐在城外等你,要我救你出去。”男人又指了指夏桃,“不包括这个女人,但你想多带一个人的话,也没关系。”
梦娘背上夏桃,跟在男人的身後。
他形如鬼魅,身法极快,若不是那盏微亮的明灯,只怕梦娘跟不上他的脚步。她背着夏桃,难免落後了些。
男人有时会拉她一把,有时不会。
梦娘真跟不上的时候,他就拎住夏桃的脖颈,减轻她的身上的重量。梦娘垂着头,目光紧盯他的步法,他的功夫这样好,好到在守卫森严的皇城中来去无踪,若不是已知那日刺杀春荷的凶手是张陋,她一定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她的胡思乱想,欧阳乘风的脚步加快了。
城外草木葱茏,泥土湿润。
雨水濯洗去逃忙遗留下的痕迹,在深林的一口古井边,四人相聚。林致远形神颓唐,手臂的衣裳被刀剑划烂了,还流着血,他跪在地上,查探着青萝小腿肚的伤。
青萝怔怔地盯着他,不说话。
“姐姐!”
梦娘放下夏桃,扑在青萝的身边,麻木的身体才有了些许的活气,她什麽都不用再解释,因为青萝已亲眼看到——魏恒指使张陋生吃夏桃,不然她也不会夥同林致远一同背叛殿下,千方百计救梦娘脱身。
“兄弟,谢了。”林致远站起身和欧阳乘风撞了撞肩,人家纹丝不动,倒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介绍一下,我兄弟欧阳乘风,论武功,在魏国我排第一,在嘉南他排第一呵呵。”
灯伞都收去了,欧阳乘风在昏暗中抱着手。
这个节骨眼,也就林致远能笑得出来。
梦娘俯在青萝的膝头,擡头望向林致远:“沈谙他,死了麽?”
不待林致远答,青萝就拧住梦娘的耳朵,硬声斥道:“他死了,你下一秒就要为他殉葬麽!都什麽时候了,不想想自己的死活?”
梦娘没有挣扎。
手落了下来,青萝捧住她的脸,含泪定定道:“魏国你不能再待了,走远了,不准再回来!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她吸了吸鼻子,“太子殿下就要当皇帝了,我看你在他面前实在是碍眼,只有你走了,我才能成为他最得力的干将,你给我滚远一点,永远别再回来。”
“姐姐……”
“别叫我姐姐,你我根本不是亲姊妹。”
青萝推开她,站到林致远的身边。
林致远对欧阳乘风说了什麽,欧阳乘风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杜梦娘,就算再狼狈,也掩不住女子的貌美清丽,他蹙了蹙眉头。
青萝和林致远并肩走远。
青萝的表情沉重,视死如归,而林致远则嬉笑的,眼底深处也有悲伤。
林致远故作轻松地问:“姐姐明知,殿下不会对梦娘做什麽。”
青萝:“我是走不了了,可她的人生,还长呢。”
“这麽护着她,当真没有姐妹情分吗?”这话林致远是笑着问的,但青萝没有答。
姐妹情分,也许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