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走廊里也跟着传来零星的动静。一切都像是被记了秒表,每一天都几乎分秒不差。等他收拾完,便带着刚洗漱完的清爽,挨个将几个舍友叫醒。
高二刚开学半个月,文理分科後,奚冬又换了一批舍友。
这三个是这学期刚分到一起的同学,从来听不见广播的起床铃,这十来天,奚冬这个人形闹钟快速占据了他们的起床流程。奚冬叫完他们便坐回了床上,时间尚早,自从开学以後他就被舍友“热情”地绑架,一起去教室一起吃饭,过得比小学生都不自立。
开学半个月,奚冬也养成了习惯,舍友们收拾的时候,他正好能背20分钟的历史。
这几年,文理科的优劣越拉越大,市里其他几个学校早就都将重心偏移到理科上去,只有建校年久的附中还在跟文科死磕,年年包揽着文科状元和别人遥不可及的升学率。
“——走了!”
“又要去进行每天一次的折寿活动了!”
“又要被园丁们辣手摧花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花?”
“——是啊。”
*
15班的教室在三楼最东边儿,占了建筑装饰的巧,他们班窗外有个特别大的半圆形阳台,平时班里不用的杂物丶清洁工具,篮球足球什麽的,都一股脑堆在外头。
只是今年盛夏末尾,素来干旱的北方,却忽然连下了好几天大雨。上周,暴雨倾盆,时而成线,时而绵绵,给学校年久的下水系统来了波大的。
杂物都被搬了回来,只馀雨水积在坑洼不平的拐角,有深有浅,接连成片,泥泞不堪。附中不少砖地都有坏角,弄得过往同学很是头疼,绕不开的地方就只能硬着头皮踩过去,沾一脚泥,或者连裤脚鞋袜都得湿。
田野他们这两天都穿着时兴的厚底高帮板鞋,那种鞋子奚冬只有一双,是去年升学报名前奚晴给他买的。他平常尚且舍不得穿,雨天更不可能拿出来。校门口25块钱一双的帆布鞋经济实惠,但到底防不了水,哪怕他走得很注意,鞋子侧边也湿了一块。
寒气在他身上似乎总能为非作歹,大课间跑完操回来,奚冬的鞋子第二次湿掉的时候,他肚子不争气地开始犯病了。
距离上课还有两三分钟,奚冬肠胃翻涌,疼得像是囫囵吞了个孙悟空。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桌洞里扯了纸奔去厕所,最後踩着上课铃从後门虚脱地溜回来。
对于一个早点只吃了块不大不小的面包,且消化系统健全的人来说,半上午时间足够他腹内空空。奚冬无力对抗这种生理反应,看着窗外阳台上热烈的阳光,只恨不能把自己搬出去晒一晒。
物理驱寒眼看是做不到,肚子痛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想要不在上课期间一趟趟地跑厕所,摆在奚冬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麽强忍,要麽睡觉。
幸运的是,讲台上正一边讲题一边写板书的数学老师是学校返聘的退休教师。大抵是教书育人时间太久,见过的是非风浪太多,数学老师格外佛系,连上课开黑都能视而不见。奚冬感觉冥冥之中一定有什麽魁星在罩着他,地利人和,他只犹豫了0。5秒,就轻易地选择了後者。
为了隔绝痛感,身体啓动一级睡眠状态,抑扬顿挫的催眠声中,一向有分寸的奚冬睡得如同死猪,唯一能维持体面的就是自己不打呼噜。
有这样的老师坐堂,数学课上不约而同补觉的人从来不在少数。班主任带着一脸颓然的新同学贺奕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脸色立刻黑了两个度。
“咳咳——”
清醒的人亡羊补牢,大部分人被同桌戳醒,只剩下後排的三个男生和奚冬还人事不省。
他们三个并坐一排睡得板板正正,奚冬则是女同志没什麽力道地戳了一下,没戳醒。。。。。。
当着新同学的面,班主任没在课堂上发作,只一个一个记了名字,等着秋後算账!
*
贺奕撑着拐杖亮相在15班门口的一秒钟後,全体醒着的同学的眼睛都不约而同黏在了他身上。尽管一路上贺奕都在不断给自己洗脑一切都没什麽好怕的,可当他刚一迈进这里,却还是被这麽多人齐刷刷的视线刺到了。
教室里的人神情各异,有的新奇丶有的讶异丶有的毫不掩饰着“。。。。。。我去!”
简短的自我介绍如鲠在喉,贺奕张了张嘴,只艰难地说完“我叫贺奕”,後续便什麽也讲不出来。。。。。。
黑板前的老师推推眼镜,没什麽其他表情,只是有些不满有人占用他的上课时间,皱着眉让他赶紧找地方坐。贺奕搓了把发烫的面皮,从讲台上退下去,动作丑陋又僵硬,像个败了仗的残兵。
年轻的班主任站在门口,也没多话,远远地指了指靠窗最後几排的位置,因为距离略远,贺奕并没有看清老师具体想让他坐在哪儿。
就算没看清也不想再站在这里展览,他撑着拐杖,在大量探寻的目光中穿过羊肠般的甬道,动用自己全部的忍耐力快速走向座位。
15班的座位是三个人一列,但人数有差。为了照顾同学,原本靠窗那一大列应该是单着一个人的最後一排,由前面一排补过去了一个。这样,最後两排就都是两个人,看起来比较和谐,同学们也都能有个同桌。
他向窗边走来的时候,最後一排的一个女同学站了起来,默默将自己的桌子拉到了前面去了。旁边的几个男生也自发站出来帮贺奕放好那张角落里一直堆杂货的空桌子,贺奕沉默地看了眼这位置,在心里自嘲地笑了起来。
也是,他这样的坐最後一排最合适,方便。
桌上还有没擦净的浮灰,贺奕放下拐杖,随手拂了拂,轻轻地坐在了椅子上。
双拐倾斜着靠在教室的後墙,跟饮水机丶文艺节留下来的红鼓丶暂且搬到地上的球筐和几本无人认领的题册混杂在一起,说不出是别扭还是和谐。
擡眸环绕半圈,教室里频频回头的面孔一个都没见过,讲台上的老师也不认识,只有教室跟以前布局一样,可装饰又大不相同。
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让贺奕坐立难安,耳畔嘈杂的声音骤然减弱,双耳犹如瞬间被抽了真空,贺奕捂着额头,觉得自己可能会猝死。
前面那些同学并没有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有的甚至拿一面小镜子偷偷观察。那些探究的眼光不停地在他身边扫视,从脸看到脚,一处也没有放过。
他攥着拳,看着这间教室里的人,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变成古代游街的犯人,被铐在囚车里,从闹市的这头缓缓走到那头。
道路两边都是看热闹的市民,带着标志性的菜篮子和八卦的嘴,张牙舞爪,叽叽歪歪,顷刻间就能将你的生平扒得底裤都不剩。
他又扫了眼旁边只露个头顶,睡得像是死了一样的同桌,内心愈加复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