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说她苦心数年不如我半年,我又何尝不是呢。苦心半年,朝夕相处,不及她与将仲见的几面。
我说,你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她笑得张扬:这屋里的,你自便。
我说,我要将仲。我什麽都不要,我要将仲。我昨儿将人许给你,今儿再将人收回,就是存心戏耍你。
姚黄擡手一耳光将我打翻在地。
而将仲,就那麽袖手旁观。
这才是我真正要找姚黄要的东西:死心。
我曾教她死心,可是她却未能真正死心。所以她痛苦,痛苦至今。
其实我授人以鱼,自己又何曾死心?
在将仲之事上故意出尔反尔,一则是试探他二人到底是什麽关系,二则也想制造冲突,试探将仲待我的心。
凡是试探,大多心里早有揣测。只是那揣测的结果不好,我不愿信,非要将仲自己明白告诉我,才罢休。
“当你和姚黄冲突的时候,将仲不会帮你。猗猗,你记住这一点,牢牢地记住,别再有幻想。”我对自己说:“往後动手,就不必留情了。”
我扶着冲进来的白水的手,忍着痛慢慢爬起来:“不给便罢了,动粗可不好。一件东西而已,姐姐好生小气。”
身後一阵窃窃私语,姚黄看向我身後,不知何时,门口竟来了那麽多人围观。
这时只听一声惊呼,白水身子一个趔趄,我几乎被扔出去。
血滴从我身後,穿过空气,落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鲜热,腥红。
“将仲!”我扭头,正看见他睁圆了的惊骇不已的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原来是姚黄追出来,袖里藏着匕首欲刺我,将仲冲过来撞开了我和白水,手臂为我挡了这一下。
守门的白山不知何处去了,刚才还围观的看客,顿时做鸟兽散。
姚黄的匕首不收,方向一转竟又冲着将仲的喉管戳过来,我连忙爬起身扑救,未赶得及,所幸将仲自己另一只手擡起阻挡。匕首划伤了他的脖子,喉结处,好在不深。
我飞扑上前,血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脸。
不是将仲的,是我身下姚黄的。
其实我那麽轻,那麽没有力气,她完全可以杀了我。
可她杀了她自己。
鲜红的血像红梅开在雪地里。我看着血液与她白皙的皮肤如何贴合,我惊惶,说不出话,只微张着嘴。
她反而泰然地笑了,目光落在将仲身上,轻声说:“阿阮,我有过一个孩子。”
将仲顾不得自己伤势,慌乱地想要救她,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只听她喃喃道:“我不想做一枚弃子……”便咽了气。
镂金兽头香炉里,暖情香袅袅,犹未燃尽。
百花楼的头牌姚黄,却从此玉殒丶香消。
还没等我正式开局,她就先了结了自己。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方式。
我不知道姚黄为何而死。是为情,还是为她当初选的“权”。
她当初选的,得到了吗?
她留了太多的谜题,让我只觉时间紧迫,却毫无头绪。
白妈妈哭得凄惨,却不悲伤。
她听说风声,便带着一群人上楼来,见姚黄已去丶无力回天,白妈妈哭哭啼啼一场,便令衆小厮打扫屋子,为她筹办後事。
白山丶暗香等人殉葬。此令一出,在场的丫鬟小倌俱神情一凛,很快便恢复漠然。
百花楼迎来送往,多少姑娘丶丫鬟丶小倌,化为尘土,风一吹,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他们看得多了。白山丶暗香,在他们眼里,至少还是伺候过贵人丶享过几天福的。
白妈妈问我究竟发生何事,我说我找姐姐要一件东西,姐姐不愿给,便动了手。
“是什麽东西?”
“郝公子的心。”
“郝公子?”
“是。她抢走我的将仲,我便要她的郝公子。”
白妈妈擡眼盯了将仲一眼。将仲一言不发。
我呆呆站在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把地面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净,擦得锃亮,好像从来不曾脏过一样。
姚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