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
又是一夜无眠,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将仲的体温和呼吸。
他会做什麽?他会和姚黄做什麽吗?
猗猗,你就这麽把将仲拱手让给姚黄,真无情呢。我对着空洞的黑暗和月光说。
月光却不肯和我说话,冷冷清清的,就像是将仲。好看,却不爱我。
有我最後撂的那句狠话,白妈妈大概就不会打伤害他的主意。
从此他不在我身边,我做什麽都不会拖累他,这样也好。
只是对付姚黄时,恐怕又要投鼠忌器。
我想过将仲会利用我,但我从没想过,将仲有天会站到我的对立面。我更不敢想,若有天他亲自动手针对我,我该怎麽办。
我会手软吗?
罢了,等到了那天再说。有一日过一日,有一日自在就多一日逍遥。提前担心这些做什麽?
黎明时分,天光渐白,我稍微闭了闭眼,权当休息。
新的一天,无休止的争斗。
我终究是一个人。
昨儿那番话,既是保将仲,又是对姚黄宣战。
她明目张胆抢人,就是在针对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向我宣战,我哪有不应战的道理。我若怂了,在这拜高踩低的百花楼,很快就会沦落为人人可欺——哪怕她们当中许多人是靠我才从卖身的深渊解脱出来。
姚黄于我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可怕的,是我一直未看清过的丶她的背後之人。只有两军交战,我才能看出她的纰漏,从而发现她真正的目的,推断出谁是她幕後主使,最後直捣黄龙,连根拔起,一举而摧毁之。
我要做的,其实也简单,一招,一件一件拿走她所拥有的东西,一点一点刺激她,让她自乱阵脚,就够了。
话说回来,我一手将她送上榜首,按照当初的约定,她还欠我一样东西呢。
我往姚黄房里去,在门口跟郝景打了个照面。自然,时机是我算好的。
郝景脸色很差。看向我时的表情,十分复杂。
我含笑欠身福了一福。
今日吴桐阶竟不在,看样子是郝景私下来的。
姚黄正面窗而立。身姿窈窕,衣带当风,宛若仙子。单看背影就足够迷人。
将仲束手站在一侧,目光也随她往窗外看去。
我心里猝不及防便是一疼。
还是咬着牙进门去,在桌边坐下,擡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很香,上等的流岚春色。可惜凉了。
刚要喝,馀光察觉将仲扭头看我,眼中竟有关切。
想是我看花了眼,是天光太亮,点染了他的眸光,乱了我的心。
我定下心神,又仔细嗅嗅茶香,笑了,把茶杯搁下:“下了药的?今日吴公子不在,郝公子也没碰你?”
姚黄轻声道:“房里多了个人,他不自在。”
“你是逆着他做了什麽事?”我说:“他出门时,可恼得很。”
“他恼的,也无非是因为不听话,从来不曾为了别的。”姚黄转过身子看着我,苦笑道:“你是厉害。我不过向你要个人,他就威胁说要把我当做弃子了。”
“是麽。”我笑道:“我自己竟不知道。”
“你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不知道’。”她走到桌前,坐下:“你心计深重,哪里用得着别人保护?却偏偏有人,偏要护你。”
我笑道:“我竟看不出来,郝公子对我有意?”
姚黄冷冷嗤笑一声。
我自然知道不可能是郝景对我有意,只是她几句话下来,再加上这一冷笑,我不由得心里一动:莫非,郝景的主子,就是萧世祯?郝景效忠前朝皇室?可据我先前推断,郝景的主子是要争天下的,萧世祯可不像是汲汲于此之人……当日弹琴,若他纠结于国恨家仇,奏出的曲子断然不是那样……
我心里苦苦推敲,面上却轻松笑道:“这才公平不是。你把我的人要走了。”说着我擡眼看一眼将仲。
姚黄冷笑更甚:“还要多谢你玉成。若你不放,以你如今的斤两,老鸨也不会把人给我。”说罢,她嘴角又转作凄然:“苦心数年,不如你轻松半年。”说到此处,她星眸冷若冰刀,刀刀划在我脸上:“你知道他怎麽说吗?他说我不该和你相争。他一边不让我与你争,一边却又不让我丢了这花魁的位置……你不是一直想逃吗?你为什麽不逃!”她擡手将一套茶具统统挥落,一时间珠零玉碎,满室茶香。
她说到这里,我反倒心生疑惑:不是她先动手与我争的麽?若不是她要走将仲,我现在只会和萧世祯谈风弄月,又怎会坐在这里与她你来我往地过招?若姚黄是为郝景做事,而郝景的主子是萧世祯,那姚黄就该知道我表面听了白妈妈挑拨装作要争花魁,暗地里其实还是要逃,那她就不必当真与我为敌。
想必是姚黄自己动了别的心思,才自作主张去抢将仲……可她到底是什麽心思?既然对郝景如此情深,又听命于郝景,那她抢将仲来做什麽?
我如今不能明着告诉她我不争花魁,只好理理鬓角的珠花,语带挑衅地笑道:“姐姐还是好生珍重这上好羊脂玉的茶壶,用一套,少一套了。”
姚黄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我一直拿馀光打量将仲,可他要麽看着姚黄,要麽看着窗外,除了我刚进门要喝茶的时候,几乎视我如无物。
周身的冰寒气息,比在我房里时浅淡了许多。是啊,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眉目温柔,心底……对于他在意的人,也该是温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