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白听不下去了,他捕捉到一个细节:“徐宏进蛊惑先帝……这是假的,对不对?”
“是殿下找来为我父亲翻案的借口,对吗?”
他倏地擡眼望吴德元,“从前殿下没有为我家脱罪,是因为找不到能够转嫁罪责的人。”
“现在徐宏进倒台,他曾任尚书,是先帝近臣,这个帽子他接得住,也够格接。吴前辈,是这样吗?”
吴德元一愣,刚想去掩他的声音,却被他推开了手反问,“为什麽?”
“为什麽要转嫁罪责,为什麽不能直接脱罪?我父亲到底做错了什麽?他到底……”
说着说着,虞白声音忽轻。
若在从前,他还有诸多疑惑,但今晚眼见燕昭不好,他的种种猜测也有了个答案。
“我父亲是发现了什麽,对吗?”
他擡手指向身後门内,指尖微颤,“殿下的病……先帝也有,是不是?”
“我父亲发现了,才招来杀身之祸……吴前辈,是这样吗?”
皇室重病,血脉相传。若此事为人知晓,何止风雨飘摇。
秋夜寒风簌簌,吴德元于昏暗中望着他,许久,才轻声开口,
“是也不是。”
“其实那只是时间问题,头痛丶善忘丶梦魇……迟早会有人发现,只不过,你父亲是第一个。
“你父亲的死,不是因为他发现了先帝的病。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但解决不了。
“你父亲都解决不了。四年,太医院看着先帝初是头痛,到後来……几乎神智全无。
“殿下病程慢些,但……”
虞白僵立在原地,面前吴德元还在说,双唇一张一合,但他隐约听不清了。
但又突然懂了许多,譬如他被人掳走之前,为何燕昭说要提前带他“回”淮南,甚至不肯等到明年。
以及她为何急于料理朝中异己,以至险些落人圈套,为何本要让那位郡主在折冲府熬资历,又改变主意将人提调出来,包括她因何而忙中取隙,仔细甄选辅佐幼帝的人手。
甚至明白了许久之前上元夜,吴前辈那句半途改口的“多休息”……
本意应该是,多陪陪她。
她时间不多了。
她已经在为将尽的清醒做准备……
也是这才明白为何,吴前辈帮他隐瞒,却没有遭到半点责罚。
和他心里已经愿意坦白丶但又迟迟不说的原因是同一个——
家人不在,吴前辈是他在这世上,仅剩沾亲带故的人了。
燕昭已经在考虑,她不在以後的事了。
蓦地,一股巨大的不甘涌上心头,强烈到向来温顺和善的他都生起气来。
但不像家中冤案是先帝断罪,不像多年流落源于徐宏进插手……
这回,他不知道该怨谁了。
怨命运吗?
可他虽然行善不多,但好像也从未做过恶事。
不甘尽数变成无助,含泪整夜眼圈已经发疼,但又涌上新的酸胀。
突然,身後室内一声碎响。
似乎是沉睡的人想要喝水,打翻了榻边小案上的茶盏。侍女脚步声响起,虞白也跟着醒过神来,“我不信,不可能。”
“伤寒从前也无解,但现在已非重病。父亲只是还未来得及钻研,我……我先不与你说了。”
他声音越说越哑,泣音强压,“天晚了,吴前辈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殿下。”
说着,虞白转身往回走,却又被吴德元叫住。
“这个,你拿着。”
吴德元递来他阖家脱罪的诏书。
诏书黄纸誊抄,在深夜里亮得刺眼。
虞白突然讨厌这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