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死了,人没了。”
话筒里大惊失色:“怎麽回事?”
“跳楼了,脏器衰竭,没救回来。”
班主任倒抽气的声音非常响亮,连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他丶他不是热水器爆炸,烫伤了吗?”
“嗯,恢复得不好,孩子太小,受不了那个痛。趁人不注意翻窗户从六层跳下去了。”
“救不过来了?”
“尽力了,但他本身情况就不好,不行了。”
“好,我丶我知道了,你们家属节哀,注意身体……”
叶青溪突然冲过去,一把把手机夺回来:“老师,麻烦老师不要把这事声张出去,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班主任被她激动的语气有点吓到,稳了稳才道:“那是一定的,嗯,我们一定配合家长意愿。你不要担心。”
紧张的高二,她突兀地暂停课业,在家歇了一周,守着林幸香。
听她一遍一遍在念叨:“那热水器明明修好了呀,我都找人看过了的,怎麽会爆炸呢?”
家里的热水器工作年头已久。
一周前,叶青溪回家时洗澡,连接的热水管突然爆开,热气和沸水瞬间直接砸到地面上,砸裂了一块地砖。
叶青溪反射性地伸手护住自己头部,缩到离热水器最远的位置,大声呼救。
所幸林幸香就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了急忙跑来,拿浴巾挡住热气,把叶青溪给拉了出来。
即便如此,叶青溪的左手还是被烫伤了。
倒不是被热水直接碰到,而是蒸汽烫伤。
她着急忙慌带着叶青溪去家属院门口的诊所看了看,老大夫给她开了盒烫伤膏,也没说别的,就回来了。
叶青溪後来弄明白,自己那次算浅二度烫伤,烫出了水泡,还有一大片红肿,水泡破了慢慢便会恢复。
事发之後,林幸香找人来修热水器,一开始她明明记得人家说不建议修了,让林幸香直接换了得了。但不知为何,最终却变成还是换根新管子作罢。
叶青溪记得当时自己还问过一嘴:“为什麽不直接换了得了?看着就害怕,都不敢洗澡了。”
换来林幸香一记白眼。
“就你娇惯!省点钱攒着给你和江江做学费不好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没想到不过三天,就在叶怀江打开水龙头准备冲脚时再度爆炸。
这次炸得更彻底。
叶怀江受伤的部位集中在胸背和上肢,但基本都是二度丶三度烫伤,直接损害到真皮层,已经算是重度。
後面的事情,叶青溪总是刻意跳过,不敢去回忆。
弟弟的痛哭和哀嚎彻夜回响,实在太激烈,敲打着家里每个人的神经。稚嫩的皮肤下,肉被烫熟蒸烂,他自己肯定无法形容那具体是一种什麽样的疼痛。但她能看出来,因为疼痛从不间断,亦完全没办法切断。
从那以後午夜梦回,她有时会听到他的惨叫声。
後来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等到一周後,她再回到教室里,跟其他同学一起安静地听讲,总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怎麽能读得进去书呢?
她人在那里,魂却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是还存着些许肌肉记忆,跟大家夥一起做着一样的事。也是这些日复一日丶循规蹈矩的事情,还勉强支撑着她的躯壳,没让她直接崩溃。
她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哪怕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微妙又小心翼翼。
同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也许是出于善意,但势必带出一种血淋淋的事实。
那个事实叫做,你很可怜,你很悲惨,你很不幸。你跟别人不一样。
——她叶青溪,终于从一个不被爱的人,变成了一个不幸的人。
*
写信是个奇怪的契机。
忘记了具体是哪天。
好像是在这事发生过的一个月後。
弟弟年纪尚小,走的时候才不过7岁。他也许连死的概念都不明白,只是可能不想待在那儿了而已,死也许对他来说不过是换到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腾空的那一刻,他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