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箭与誓言
千机阁後山的夜雾带着松针的冷。谢砚冰被定北王的亲卫扶进营帐时,指尖还死死攥着那卷《九霄琴谱》第七卷——锦缎封面被冷汗浸得发潮,边角的龙纹绣线勾住了他的指腹,像在无声地提醒:这琴谱是顾承煜用後背的伤换来的。
“谢阁主,您先坐下。”亲卫统领是个络腮胡的汉子,叫秦风,声音粗粝却带着小心,他将一碗热姜汤递过来,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担忧,“定北王有令,您身子要紧,千机阁的事……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
谢砚冰没接姜汤。他的目光越过秦风的肩,落在营帐外的黑暗里——那里的雾浓得化不开,像千机阁密室里的机关阴影,藏着他不敢细想的可能。“顾承煜呢?”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指尖在膝头攥出白痕,“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出来?”
秦风的动作顿了顿,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旁边的伤药:“派去接应的弟兄说,只看到顾公子引着顾明远的人往东边去了,没见他突围……不过您放心,顾公子身手好,又有龙纹血护着,肯定没事。”
这话像根没淬毒的针,扎得谢砚冰心口发疼。他太清楚“往东边去”意味着什麽——东边是商隐楼的势力范围,顾明远在那里布了十年的暗线,顾承煜单枪匹马闯进去,和自投罗网没区别。
“我要去找他。”谢砚冰猛地起身,却被秦风按住肩膀。他的力气极大,指节扣在谢砚冰的肩窝,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谢阁主!您不能去!您刚从密道出来,身子虚,而且……”秦风的声音低了些,“您後心的衣服,渗血了。”
谢砚冰这才感觉到後心的钝痛。像有团火在皮肉里烧,顺着血脉往心口窜——是千机阁回廊里被毒针划伤时沾的“牵机引”,这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慢慢麻痹灵力,让伤口像被无数细虫啃噬,直到灵力溃散而亡。
他擡手摸向後心,指尖果然沾了黏腻的血。血的颜色发暗,带着“牵机引”特有的青黑,像被墨染过的雪。
“不碍事。”谢砚冰甩开秦风的手,目光依旧盯着帐外的雾,“顾承煜为了我留在千机阁,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一黑。
倒下的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千机阁的密室——顾承煜将他按在身下,巨石砸落的轰鸣里,那人的侧脸在微光里像幅褪色的画。他听见顾承煜在他耳边说:“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然後是更清晰的画面:顾明远的刀劈向顾承煜的後背,那道刚愈合的伤疤在刀光里裂开,血珠溅在他的脸颊上,滚烫得像要烧穿皮肉。
“顾承煜——!”
谢砚冰在梦魇里嘶吼着睁眼时,营帐的烛火正摇摇欲坠。後心的疼已经蔓延到四肢,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他却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守在旁边的云栖阁小弟子按住。
“阁主!您醒了?”小弟子叫阿竹,是赵伯捡来的孤儿,眼眶红得像兔子,手里还攥着块染血的云栖阁令牌,“您都昏迷三天了,可吓死我们了!”
谢砚冰的喉结动了动,嗓子干得发疼:“顾承煜……回来了吗?”
阿竹的脸瞬间白了,低下头,手指绞着令牌上的穗子,声音细若蚊蚋:“没丶没有……秦统领说,东边的山里发现了打斗痕迹,还有……还有龙纹血的痕迹,但没找到顾公子……”
龙纹血的痕迹。
这五个字像块冰,狠狠砸在谢砚冰心上。他知道龙纹血只有在主人重伤时才会大量渗出,顾承煜的血留在东边山里,意味着什麽,几乎不用细想。
“琴谱呢?”谢砚冰突然问,目光扫过营帐——他昏迷前攥在手里的《九霄琴谱》不见了。
阿竹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啪嗒”掉在令牌上:“琴谱……琴谱不见了。秦统领说,可能是顾公子突围时带走了,也可能是……被顾明远的人抢走了……”
谢砚冰的指尖猛地攥紧被褥,指节泛白。他想起顾承煜将他推进暗门时的眼神,想起他转身冲向石门的背影,想起那句“等我去找你”——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根本不是要引开敌人,是要趁机带走琴谱。
也是,他是前朝遗孤,要的是昭明的王座,琴谱是他复国的筹码,怎麽可能真的为了他留在千机阁?自己真是傻,竟会相信那句“因为是你,就不怕疼”,相信那点指尖相触的温情。
“其他弟子呢?”谢砚冰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阿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们跟着您从密道出来时,被顾明远的人追……李师兄为了护我,被毒箭射中了……还有张师兄丶王师姐……现在只剩我们五个了。”她从怀里掏出块被血浸透的布,递过来,“这是李师兄临死前让我交给您的,说是从顾公子的人身上扯下来的。”
布上绣着商隐楼的标志——一只衔着琴的乌鸦。更刺眼的是,布角沾着半片冰棱梅的花瓣——那是云栖阁特有的花,顾承煜的人身上怎麽会有?除非他们早就混进了云栖阁的队伍,跟着他们突围,却在关键时刻倒戈。
所有的线索串成了一条冰冷的线:顾承煜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他利用谢砚冰找到琴谱,再让手下混进云栖阁弟子中,在突围时动手,既夺走琴谱,又能削弱云栖阁的力量,一石二鸟。
後心的“牵机引”突然发作,疼得谢砚冰眼前发黑。他蜷缩起身子,冷汗浸透了中衣,却死死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比起身体的疼,心口的信任崩塌更像凌迟——像有人拿着钝刀,一片一片割掉他好不容易才敞开的心房。
“阁主,您别吓我!”阿竹急得想去叫军医,却被谢砚冰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