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狠劲,“把我的剑拿来。”
“您身子这样……”
“拿来!”谢砚冰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要去找他。”
不是为了等他,是为了问个清楚。问他为什麽要骗自己,问他那些挡刀的伤是不是假的,问他那句“山河为聘”到底是不是随口说说的谎言。
秦风掀帘进来时,正看到谢砚冰挣扎着要下床,後心的血透过绷带渗出来,在被褥上晕开朵暗红的花。“谢阁主!您疯了?”秦风冲过去按住他,手里拿着封信,“定北王的急信!说顾明远已经带着琴谱回商隐楼了,还放话要您亲自去取,不然就烧了云栖阁!”
谢砚冰的瞳孔骤然收缩。烧了云栖阁?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他守了十年的家。
“他还说……”秦风的声音顿了顿,看着谢砚冰惨白的脸,艰难地开口,“顾承煜已经回商隐楼了,和顾明远达成了协议,要用琴谱换商隐楼的支持,助他起兵。”
最後一丝侥幸也碎了。谢砚冰看着帐顶的帆布,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和彻骨的冷。原来如此,原来他和顾明远从来都是一夥的,所谓的“对立”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的戏。他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我知道了。”谢砚冰躺回榻上,闭上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秦风,帮我备药。还有,告诉定北王,我暂时不去云栖阁,我要在这里养伤。”
秦风看着他眼底熄灭的光,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帐帘晃动时,带进了外面的雾,像要将这营帐里的绝望一并裹走。
阿竹收拾药碗时,发现谢砚冰的指尖在被褥上划着什麽。凑近了才看清,是两个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後只剩下模糊的痕迹——像“承”和“砚”,又像被泪水晕开的碎影。
接下来的三天,谢砚冰没再提顾承煜,也没问琴谱。他每天喝药丶运功逼毒,後背的伤在“牵机引”的作用下好得极慢,却硬是被他逼出了层新肉,像在伤口上重新长出的骨。
秦风偶尔会带来消息:顾明远果然在商隐楼召开了长老会,宣布顾承煜“回归”,两人将联手解读琴谱;江南的漕运被商隐楼彻底掌控,昭明帝已经派了禁军前往镇压;苏挽月关闭了千机阁,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谢砚冰听着,始终没说话,只是在运功的间隙,会对着帐外的雾发愣。阿竹知道,他不是忘了,是把那些疼都压在了心底,像压在琴弦下的泛音,平时听不见,一触就震得人心头发颤。
第七天清晨,谢砚冰终于能下床了。他穿上阿竹洗干净的月白长衫,虽然还瘦得脱形,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深处多了层化不开的寒。
“阿竹,收拾东西。”他拿起放在榻边的软剑,剑鞘上的冰棱梅纹被摩挲得发亮,“我们去云栖阁。”
“去云栖阁?”阿竹愣了愣,“可是顾明远说要烧了它……”
“他不敢。”谢砚冰的指尖在剑鞘上顿了顿,目光落在东方——那里的雾已经散了,露出淡淡的晨光,“他要的是琴谱,云栖阁里还有我父亲留下的阵法注解,他不会烧。”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有些东西,该回去拿了。”
阿竹没敢问是什麽。她看着谢砚冰走出营帐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背影比刚来时挺拔了些,却也冷了些,像被寒雾冻过的竹,宁折不弯,却再没了之前的温润。
离开後山时,谢砚冰回头看了眼千机阁的方向。那里的雾已经散尽,飞檐在晨光里像只折翼的青鸟。他想起顾承煜在密室里的笑,想起他後背的伤,想起那句被风吹散的“等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他擡手摸了摸後颈的断弦胎记——那里的皮肤在运功时会发烫,像还残留着顾承煜龙纹血的温度。这温度曾让他觉得安稳,现在却像道烙印,提醒他那场可笑的信任。
“走吧。”谢砚冰转身,不再回头。
云栖阁的路还很长,他的仇还没报,他的家还在等着他。至于顾承煜,至于那卷琴谱,至于那句“山河为聘”的誓言——就当是场醒得太晚的梦。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秦风将一封密信递给了暗卫。信上只有一句话:“谢阁主已啓程回云栖阁,心绪已乱,可按原计划行事。”暗卫接信时,袖口露出了半片冰棱梅花瓣,和阿竹从商隐楼人身上扯下的那片,一模一样。
而千机阁东边的山谷里,顾承煜靠在棵老松树下,左臂的箭伤还在渗血。他看着手里的《九霄琴谱》,指尖在“承砚”二字上轻轻摩挲,眼底的红血丝比谢砚冰的更重。
“公子,真的不追上去吗?”阿霜递来伤药,声音里带着不解,“谢阁主肯定误会了,我们留下断後,也是为了护他周全,不是要抢琴谱……”
“他现在不能知道。”顾承煜的声音很哑,将琴谱塞进怀里,那里还藏着半块琴纹玉佩,是谢砚冰小时候给他的那块,“顾明远在云栖阁安了眼线,我要是去找他,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他擡头看向云栖阁的方向,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等我处理完顾明远,等这天下安稳了,我再去向他解释。”
他擡手,摸了摸後颈的龙纹刺青。那里的皮肤还在发烫,像在呼应某个远方的印记。他知道谢砚冰现在一定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消失”。但没关系,他会等,等一个机会,把那句没说完的“山河为聘”,亲自送到他面前。
山谷的风带着秋的冷,吹得松针簌簌作响。顾承煜握紧怀里的琴谱,转身往商隐楼的方向走。前路的权谋像张密不透风的网,但他知道,只要想到云栖阁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哪怕是带着恨),他就有足够的力气走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背叛”,会像把钝刀,在他和谢砚冰之间划开道太深的痕,深到需要用无数的血和泪,才能慢慢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