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谢砚冰的声音有些发颤。前朝皇族的龙纹刺青,他在父亲的古籍里见过插图,和顾承煜後颈的这道一模一样。
黑衣青年单膝跪地:“属下恳请谢阁主保密。少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不仅会引来昭明帝的追杀,顾长老也会立刻动手。”
谢砚冰没说话,只是用干净的布擦去顾承煜後颈的血迹。龙纹被擦过,淡金色慢慢褪去,重新藏回皮肤下,像从未出现过。可他的指尖,却清晰地记得那纹路的触感——凹凸不平,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原来他说的“前朝遗孤”,是真的。原来他要的“昭明王座”,不是妄言。
马车驶进云栖阁山门时,雨已经停了。赵伯在庭院里焦急地转圈,看到马车里浑身是血的两人,手里的药罐“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快!把顾公子擡到客房!”赵伯拄着竹杖,声音都在抖,“我去烧热水!拿最好的金疮药!”
谢砚冰抱着顾承煜走进客房,把他轻轻放在竹榻上。顾承煜还没醒,嘴唇干裂,脸色依旧苍白。谢砚冰用棉签蘸了水,一点点润他的唇,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他怎麽样?”赵伯端着热水进来,看到顾承煜後颈隐约露出的龙纹,手里的铜盆差点脱手,“这是……龙纹?”
谢砚冰点点头,声音很沉:“他是前朝皇族的遗孤。”
赵伯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不管他是谁,总归是救了你。先把伤治好再说。”
接下来的三天,谢砚冰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客房。顾承煜发了高烧,时而昏迷,时而呓语,说的大多是“琴谱”“复国”“别告诉谢砚冰”。谢砚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听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心里像被什麽东西堵着——原来他背负了这麽多,比自己想象的更沉。
第三天傍晚,顾承煜终于退了烧。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谢砚冰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手里还攥着块没拧干的布巾。
“谢砚冰。”顾承煜的声音很虚,却带着笑意。
谢砚冰猛地惊醒,看到他醒了,眼睛瞬间亮了:“你感觉怎麽样?渴不渴?要不要喝点粥?”
“你守了我三天?”顾承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红血丝,却亮得像星星。
“我……”谢砚冰别过脸,耳根红了,“赵伯也守了。”
顾承煜笑了笑,想擡手碰他的头发,却牵动了後背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谢砚冰立刻按住他,“伤口刚长好点,再动又要裂了。”他拿起旁边的药碗,“该换药了。”
药碗里的药膏是黑色的,是赵伯用竹心草和龙鳞草熬的,专治“蚀骨散”的馀毒。谢砚冰解开顾承煜後背的布条,看到伤口已经结痂,周围的黑紫也退了,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留疤。”谢砚冰的指尖轻轻拂过结痂的边缘,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琴弦。
顾承煜的身体突然僵了僵。後颈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天血珠滴落的灼感,龙纹刺青像被唤醒了似的,隐隐发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谢砚冰指尖的微凉,感受到那道透过皮肤传来的丶带着松木香的灵力——和他的龙纹血,竟有种奇异的契合。
“谢砚冰。”顾承煜的声音有些哑,“你看到了?”
谢砚冰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看到什麽?”
“我的刺青。”顾承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麽,“龙纹刺青。”
客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竹风吹过的声响。谢砚冰握着布条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是在顾承煜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时候。
“嗯。”他轻轻应了声,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顾承煜看着他的背影——月白长衫的後襟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渍,像朵开败的红梅。他突然觉得有些慌,比面对顾明远的乌鸦卫时更慌。
“我确实是前朝遗孤。”顾承煜的声音放得更软,“昭明皇室抢了我们顾家的江山,我父亲一生都在谋划复国。我从出生起,就被教导要夺回王座。”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年在商隐楼装纨绔,也是为了让顾明远放松警惕。”
谢砚冰依旧没回头,只是慢慢地给伤口缠布条,动作很稳,却缠得比平时紧了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顾承煜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觉得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和琴谱?”
布条缠到最後一圈时,谢砚冰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眶有点红,却没哭,只是看着顾承煜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安,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你挡刀的时候,没想过这些。”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替我挡铁链的时候,没想着利用我。”
顾承煜愣住了。
“琴谱可以帮你复国,我愿意帮你。”谢砚冰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碰,像在确认什麽,“但你要答应我,复国可以,不能滥杀无辜,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
顾承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厌恶,没有戒备,只有认真和……点他不敢深究的温柔。他突然笑了,眼尾弯出浅弧,像雨过天晴後的月亮。
“好。”他说,“我答应你。”
谢砚冰的嘴角也弯了弯,像被他的笑感染了。他收拾好药碗,转身要走,却被顾承煜抓住了手腕。
“谢砚冰。”顾承煜的指尖很烫,攥得很紧,“你後颈……是不是也有胎记?”
谢砚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从没告诉过顾承煜自己後颈有胎记——那是块比腰侧更淡的“断弦”纹,小时候总被头发挡着,连赵伯都很少见。
“你怎麽知道?”谢砚冰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承煜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的後颈——那里的发丝被刚才的动作撩开了点,露出片白皙的皮肤,隐约能看到淡灰色的纹路,像根断了的弦。和他後颈龙纹旁边的那道,一模一样。
父亲的手记里写:“承砚二族,颈间各有断弦胎记,遇龙纹血则显,显则命定。”
原来不是传说。
“没什麽。”顾承煜松开手,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只是觉得,我们可能真的是天生该一起的。”
谢砚冰的耳根又红了。他甩开顾承煜的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听见身後传来顾承煜的轻笑声——像羽毛搔在心尖上,痒得让人想回头,又怕撞见他眼里的光。
客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的视线。谢砚冰靠在门板上,摸着自己後颈的胎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承煜目光的温度,像团小火苗,慢慢烧遍全身。
他想起顾承煜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後颈那道淡金的龙纹,想起他说“我们天生该一起”时的认真。十年的仇恨像被雨水泡软的土墙,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面前,竟开始慢慢坍塌。
或许,父亲说的“血誓为盟,胎记为证”,真的不只是句空话。或许,他和顾承煜的相遇,从来都不是偶然。
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虹。谢砚冰擡头看了眼云栖阁的方向,竹林在晨光里泛着绿,像被洗过的琴身。他深吸一口气,往膳房走——赵伯应该炖好了给顾承煜补身体的鸡汤,得趁热端过去。
有些事,不用急着弄明白。就像琴音需要慢慢调,缘分也需要慢慢等。他现在只想让那个替他挡了致命一击的人,好好活着,喝上一碗热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