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挡刀光
从千机阁回云栖阁的路,比来时更难走。入了夜就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乌骓马的鬃毛上,溅起细密的水花。谢砚冰裹紧了顾承煜的锦袍,袍子上的檀香混着雨水的潮气,竟奇异地让人安心——只是想起顾承煜此刻只穿着件单衣,後背还渗着伤药的痕迹,他的指尖就忍不住往缰绳里攥了攥。
“冷?”顾承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勒住马,往谢砚冰这边靠了靠,宝蓝单衣被雨水打透,贴在身上,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把袍子给我吧,我火力壮。”
“不用。”谢砚冰把锦袍裹得更紧,“你伤口不能淋雨。”他从行囊里翻出块油布,往前递了递,“裹在身上,能挡点雨。”
顾承煜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没接油布,反而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尖——冰凉,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的玉。“还是你用吧。”他把油布推回去,指尖故意蹭过谢砚冰的手背,“我真不冷,小时候在商隐楼,冬天下河摸鱼都敢。”
谢砚冰的手背被他碰得发麻,像有细电流窜过。他别过脸,把油布塞进顾承煜手里:“拿着。”语气硬得像块冰,耳根却在雨幕里悄悄泛红。
顾承煜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低笑了声,终于把油布披在肩上。两人并辔前行,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细流。林间的风裹着雨,吹得竹枝“哗哗”响,像有无数人在暗处磨牙。
“他们追来了。”顾承煜突然勒住马,目光扫向右侧的密林——雨幕里有黑影在动,足有十馀人,脚步声被雨声盖着,却瞒不过他听惯了暗卫动静的耳朵,“是顾明远的‘乌鸦卫’,最擅长在雨夜截杀。”
谢砚冰的指尖瞬间按在剑柄上。他能感觉到掌心的冷汗——乌鸦卫是商隐楼最狠的死士,据说杀人从不用第二刀,十年前云栖阁被焚时,带头闯进来的就是他们。
“往前面的峡谷走。”顾承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峡谷只有一个出口,我们能堵住他们的退路。”
两匹乌骓马在雨里疾驰,马蹄踏过泥泞的山路,溅起半尺高的泥水。谢砚冰回头看了眼,黑影越来越近,最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弓,箭尖在雨幕里泛着冷光——是淬了毒的狼牙箭,比千机阁的银针更狠。
“抓紧缰绳!”顾承煜突然低喝一声,猛地一拉马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刚好避开身後射来的冷箭。那箭擦着谢砚冰的腰侧飞过,钉在前面的竹树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箭杆上的乌鸦纹在雨里看得格外清晰。
谢砚冰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他刚想抽剑反击,就见顾承煜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反手搭弓——动作快得像闪电,三支箭呈品字形射出,雨幕里立刻传来三声闷哼。
“还有七个。”顾承煜的声音里带着喘息,右臂的伤口显然被刚才的动作扯到了,油布下渗出暗红的血,“到峡谷了,你先进去,我断後。”
峡谷入口只容一人一马通过,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谢砚冰却没动,他握紧剑柄,剑锋在雨里划出冷弧:“一起。”
顾承煜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笑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混着唇角的血迹(刚才拉弓太猛,扯破了嘴角),竟有种惊心动魄的野气。“好。”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云栖阁的琴师和商隐楼的少主,联手能杀多少人。”
两人策马冲进峡谷。乌鸦卫果然追了进来,最前面的是个独眼壮汉,手里提着柄鬼头刀,刀身缠着铁链,在雨里拖出刺耳的响。
“顾少主,谢阁主,顾长老有请!”独眼汉的声音像破锣,“识相的就把琴谱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顾承煜没理他,只是对谢砚冰偏了偏头:“左边有块突出的岩石,你去那里,用琴音引他们过来——你的琴音能乱人心脉,刚好能让他们动作慢半拍。”
谢砚冰点头,翻身下马,借着岩石的掩护抽出软剑。他没带琴,但父亲教过他“剑代琴”的技法——用剑锋划过长空,能发出类似琴音的锐响,足以引动灵力。
“嗡——”软剑划破雨幕,发出声清越的锐响,像《梅花三弄》的高音。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乌鸦卫果然身形一晃,眼神出现片刻的恍惚。
顾承煜抓住机会,三支箭同时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两人的咽喉。
“找死!”独眼汉怒吼一声,鬼头刀带着风声劈向顾承煜。顾承煜侧身避开,铁链却“唰”地缠上他的马腿——乌骓马受惊,人立而起,把顾承煜甩了出去。
“顾承煜!”谢砚冰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软剑脱手而出,直刺独眼汉的後心。
独眼汉被迫回刀格挡,顾承煜趁机在地上翻滚,避开另一个乌鸦卫的长刀。他刚想起身,却见独眼汉的铁链突然转向,带着倒鈎直刺谢砚冰的後颈——谢砚冰正专注于对付身前的敌人,根本没察觉身後的杀机!
“小心!”顾承煜想也没想,扑过去将谢砚冰推开。
“嗤——”铁链上的倒鈎深深扎进他的後背,带出串滚烫的血珠,在雨里溅成红雾。
“顾承煜!”谢砚冰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反手抽出顾承煜腰间的短刀,刀光如练,瞬间割断了独眼汉的咽喉。
剩下的乌鸦卫见头领被杀,竟没退,反而像疯了似的扑上来。谢砚冰把顾承煜护在身後,短刀和软剑交替挥舞,刀光剑影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琴技如此无用——他能弹出惊鸿的琴音,却护不住身後这个替他挡了致命一击的人。
“别硬拼!”顾承煜靠在岩石上,声音发虚,却还在提醒他,“他们的刀上有‘蚀骨散’,别被划到!”他忍着剧痛,从靴筒里摸出个信号弹,用力往天上一抛——信号弹在雨幕里炸开朵绿花,是他给暗卫的信号,“我的人快到了。”
谢砚冰没说话,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雨水混着顾承煜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像十年前父亲倒在他面前时的血。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短刀刺穿最後一个乌鸦卫的心脏时,谢砚冰的手臂已经麻了。他扔掉刀,转身扑到顾承煜身边,手指颤抖着去摸他的後背——铁链的倒鈎还嵌在肉里,周围的皮肉已经泛黑,是“蚀骨散”发作了。
“别动。”顾承煜按住他的手,脸色白得像纸,唇角却还勾着笑,“鈎子上有倒刺,硬拔会撕烂肉。”
“那怎麽办?”谢砚冰的声音发颤,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你的解药呢?”
“在……行囊里。”顾承煜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看着谢砚冰泛红的眼眶,突然擡手想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垂落,“别担心……我死不了……”
话音未落,就晕了过去。
“顾承煜!顾承煜!”谢砚冰抱住他的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峡谷外传来马蹄声,是顾承煜的暗卫到了,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只是死死抱着顾承煜,像抱着块即将融化的冰。
暗卫头领是个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看到眼前的景象,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少主降罪!”
“别废话!”谢砚冰吼道,声音都劈了,“快找最好的大夫!带我们回云栖阁!”
黑衣青年愣了愣——从没见过有人敢对少主的暗卫这麽说话,更没见过少主会被人护在怀里。但他没多问,立刻让人备好马车,小心翼翼地把顾承煜擡上去。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谢砚冰把顾承煜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暗卫递来伤药,他颤抖着拆开顾承煜後背的衣服——倒鈎扎得很深,周围的皮肉黑紫,像被毒蛇啃过。
“蚀骨散见血封喉,少主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他提前服过压制的药。”黑衣青年在一旁低声解释,“但鈎子必须尽快取出来,不然毒素会蔓延到心脉。”
谢砚冰没说话,只是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倒鈎周围的皮肉。银簪碰到顾承煜的皮肤时,他的身体猛地颤了颤,眉头紧锁,像在做什麽噩梦。
“忍忍。”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很快就好。”
他的指尖很稳,挑丶拨丶撬,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像在修复最名贵的古琴。暗卫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月白长衫被血浸透了大半,发丝粘在额角,却没半分慌乱,只有在顾承煜痛哼时,指尖才会微微一顿。
倒鈎终于被完整取出来时,天边已经泛白。谢砚冰把解毒粉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缠好,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被银簪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顾承煜的後颈上,竟被皮肤吸收了——那里的皮肤突然泛起层浅红,像有什麽东西被激活了。
“这是……”黑衣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砚冰也愣住了。他凑近看——顾承煜的後颈皮肤下,竟有淡金色的纹路在慢慢浮现,像条蜷缩的龙,纹路的中心,正是血珠滴落的地方。
是龙纹刺青!
之前被头发挡着没看清,现在被血一激,竟完整地显现出来——龙鳞丶龙须丶龙爪,栩栩如生,在晨光里泛着淡金的光,像有生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