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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若旧痕(第1页)

茧若旧痕

顾承煜在云栖阁养伤的第十天,竹窗外的冰棱梅落了满地。谢砚冰踩着花瓣走进客房时,正看见顾承煜趴在竹案上,用左手临摹琴谱——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的墨痕竟带着点琴纹的弧度,像在纸上弹琴。

“後背还疼?”谢砚冰把刚温好的药碗放在案边,瓷碗与竹案碰撞的轻响,惊得顾承煜手里的狼毫抖了抖,墨滴在“羽”音的位置晕开个小圈,像朵没开的墨梅。

“早不疼了。”顾承煜放下笔,侧过身时,後颈的碎发滑落,露出片白皙的皮肤——那里的龙纹刺青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靠近胎记的地方,留着道浅红的印,像被指尖按过的痕迹。

谢砚冰的目光在那道红印上顿了顿,移开视线:“赵伯说你昨天偷溜去琴房了。”

顾承煜笑了笑,眼尾弯出浅弧:“躺得骨头都松了,想去看看‘承砚琴’。那琴在月光下泛着紫光,像有灵性似的,竟自己发出了声泛音。”

谢砚冰的指尖在药碗的边缘蹭了蹭。他昨晚确实听见琴房有琴音——极轻的“羽”音,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挑了下弦。当时以为是风动,现在看来,是“承砚琴”感应到了顾承煜的气息。父亲说过,“承砚琴”认主,能感知契合者的灵力,看来顾承煜的龙纹血,真的与这琴有渊源。

“药凉了。”谢砚冰把药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碗里的药汁泛着深褐,是赵伯用竹心草和陈年糯米熬的,说是“能让伤口长新肉时不发痒”。

顾承煜捏着鼻子刚要喝,却被谢砚冰按住手腕:“慢点,昨天你喝太急,呛到了。”他拿起旁边的蜜饯碟,往顾承煜手里放了颗桂花糖,“含着,能压苦。”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谢砚冰的指尖微凉,带着调琴时沾的松香;顾承煜的掌心还带着墨温,指腹的薄茧蹭过他的皮肤,像砂纸轻轻磨过玉。顾承煜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谢砚冰的指尖——那里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有层浅茧,是常年按弦磨出来的,形状和他父亲手记里画的“云栖阁琴茧”一模一样。

“你的手……”顾承煜的声音有些哑,“按弦磨出的茧,和我父亲画的图谱很像。”

谢砚冰猛地抽回手,耳根在晨光里泛出薄红:“弹琴的人都这样。”他转身想走,却被顾承煜抓住了手腕。

“教我调弦吧。”顾承煜的指尖轻轻扣着他的腕骨,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承砚琴’的弦总有点松,我怕自己调坏了。”

谢砚冰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像小时候在竹林里,他举着刚做的木鸢,求自己教他放风筝时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只教基础的。”

琴房的晨雾还没散。“承砚琴”被摆在最亮的窗下,冰蚕丝弦在晨光里泛着柔光。谢砚冰站在琴左,顾承煜坐在琴右,两人的衣袖在琴案上挨得很近,偶尔被风一吹,就会轻轻蹭在一起,像琴弦的共鸣。

“调弦要先听‘基准音’。”谢砚冰的指尖落在宫弦上,轻轻一挑,琴音清越如晨钟,“你听这音,像山涧的泉水,要让其他弦都跟着它走,不能乱。”

顾承煜的指尖跟着落在商弦上。他的左手还不太灵活,指尖按弦时偏了半分,琴音发闷,像被石头堵住的泉眼。

“按这里。”谢砚冰的指尖覆上去,帮他调整按弦的位置。他的指腹贴着顾承煜的指节,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薄茧——不是握刀的茧,是长期按弦磨出来的,形状丶厚度,甚至连靠近指尖的位置,都和父亲生前的琴茧一模一样。

谢砚冰的指尖突然僵住。

十年前,父亲坐在这张琴案前教他调弦,也是这样覆着他的手。父亲的茧比顾承煜的厚些,却带着同样的温度,按弦时会轻轻颤抖,说“弦怕急,要慢慢哄着它听话”。

“怎麽了?”顾承煜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他看着谢砚冰发白的脸,指尖的茧蹭过对方的皮肤,“是不是我按得太重了?”

“没有。”谢砚冰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顾承煜指腹的温度,像烫了个印,“你自己试试。”

他转身走到窗边,假装看雾里的竹林,指尖却在发抖。父亲的琴茧是云栖阁独有的——按弦时偏爱用指腹偏左的位置,磨出的茧边缘会有个浅弧。顾承煜的茧,连那个浅弧都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

顾承煜是商隐楼少主,是前朝遗孤,怎麽会有云栖阁的琴茧?难道他小时候学过云栖阁的指法?是谁教的?

“你小时候跟谁学过琴?”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雾里的竹影。

顾承煜的调弦动作顿了顿,指尖在弦上滑出个杂音:“没人教,自己瞎练的。”他擡头看谢砚冰的背影,“怎麽突然问这个?”

“没什麽。”谢砚冰没回头,“只是觉得你的指法……有点眼熟。”

琴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顾承煜试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在拼凑什麽。过了会儿,他突然弹出个完整的泛音——清透如冰棱坠地,竟让窗台上的冰棱梅花瓣轻轻颤动起来。

“成了。”顾承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谢砚冰转过身,看见他正看着自己,眼底的光比晨光还亮。琴案上的宣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琴形涂鸦,琴尾标着个“砚”字,旁边画了朵没开的冰棱梅。

“你画的?”谢砚冰的目光落在涂鸦上。

“随手画的。”顾承煜把宣纸往他面前推了推,“觉得这花像你,看着冷,其实一暖就开了。”

谢砚冰的耳根又红了。他拿起宣纸,指尖碰到纸角的墨痕——还没干透,带着顾承煜指尖的温度。他突然想起父亲的琴案上,也有过类似的涂鸦——是他小时候画的,琴尾标着“父”,旁边画了只笨拙的小鸟。

“别瞎画。”谢砚冰把宣纸叠起来,塞进袖中,动作快得像在藏什麽宝贝,“继续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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