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煜愣了愣,连忙递过阵法图。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没躲——谢砚冰的指尖冰凉,带着药味;顾承煜的指尖滚烫,沾着血,像冰与火的相撞,却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谢砚冰将阵法图铺在琴案上,取过“承砚琴”放在图中央。琴身刚落定,就发出声悠长的共鸣,琴尾的刻字突然亮起,与顾承煜的龙纹血丶谢砚冰的血盟印记形成三角,灵力在三人之间流转,像活过来的溪流。
“需要我们的血。”谢砚冰的指尖在琴身凹槽处划了划,那里的形状刚好能容纳两滴血,“父亲说,这是啓动同心阵的最後一步,也是……唤醒前尘记忆的钥匙。”
顾承煜没犹豫。他用短刀划开左臂的伤口,鲜红的龙纹血涌出来,滴在凹槽里时,立刻泛起金光,像在琴身里点燃了簇小火。
谢砚冰看着那团金光,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他怕,怕看到的记忆比想象中更残忍,怕顾承煜父亲真的如传闻所说,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怕此刻的犹豫会变成日後更痛的背叛。
“别怕。”顾承煜的指尖轻轻覆上他的手背,龙纹血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不管看到什麽,我都信你父亲是好人,信我们的父辈不是仇敌。”
谢砚冰深吸一口气,终于划开了指尖。淡红的血珠落下,与顾承煜的龙纹血在凹槽里相融——没有排斥,没有冲撞,反而像两滴同源的水,凝成朵血色莲花,顺着琴身的纹路蔓延,将“承砚琴”整个包裹。
“嗡——”
琴身剧烈震颤起来,烛火被灵力掀得摇晃,窗外的竹林突然发出海啸般的轰鸣。谢砚冰的眼前闪过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比寒山寺丶比千机阁更清晰的记忆碎片——
不是少年时的竹林,不是十年前的火海,是更久远的前世。
他站在座坍塌的宫殿里,身上穿着破碎的龙袍,胸口插着把琴形匕首。顾承煜跪在他面前,手里抱着架断弦的古琴,龙纹血从他嘴角涌出,滴在琴身上,与他的血相融。“砚之,等我……下一世,我一定找到你,不再让你受委屈。”
画面突然翻转,是片开满冰棱梅的山坡。他穿着月白琴师袍,指尖在顾承煜的龙袍上绣着琴纹,对方的指尖在他断弦胎记上轻轻划着,笑声里带着宠溺:“这胎记像极了我们初见时你断的那根弦,以後就叫它‘承砚弦’好不好?”
“不好。”他偏头咬了咬顾承煜的指尖,梅香混着龙涎香漫进鼻尖,“要叫‘同心弦’,生生世世都要连在一起的那种。”
记忆碎片像被琴音震碎的琉璃,散成无数光点,钻进两人的眉心。谢砚冰猛地回神时,发现自己正趴在顾承煜怀里,两人的手掌都按在“承砚琴”上,琴身的血色莲花已经融进木纹,在琴腹中央显出四个古字:“承砚同心”。
“你看到了?”顾承煜的声音在他耳边发颤,呼吸滚烫地洒在他颈侧,“看到我们……前世?”
谢砚冰的眼眶泛红,却没擡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承煜体内的灵力——和前世记忆里那个穿龙袍的人一模一样,温暖丶磅礴,带着让他安心的力量。那些被误会和仇恨掩盖的情愫,像被灵力唤醒的种子,在心底疯狂生长。
“看到了。”谢砚冰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看到你说……下一世要找到我。”
顾承煜的手臂突然收紧,将他抱得更紧。左臂的血滴在琴身上,与琴腹的古字相融,竟让“承砚同心”四个字泛出金光,照亮了两人交叠的影子。“我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终于找到归宿的旅人,“砚冰,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琴房外的竹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承砚琴”的琴身里,落在那些还没说尽的牵挂里。谢砚冰知道,从血滴相融丶记忆苏醒的这一刻起,他和顾承煜之间的所有误会,都成了前世的烟尘。
“三日後的商隐楼。”谢砚冰擡起头,眼底的红血丝里映着顾承煜的影子,“我陪你去。”
顾承煜的眼睛亮了,像被月光点燃的星子。“好。”他说,声音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我们一起。”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彼此坐在琴房里,听着“承砚琴”偶尔发出的泛音,像在为这迟来的和解伴奏。阿竹在门外悄悄放下新煮的姜汤,转身时,看到月光下的琴房窗纸上,两个影子紧紧相依,像幅被雨水洗过的画,干净又温柔。
她不知道同心阵会唤醒怎样的未来,不知道商隐楼的议事堂藏着多少杀机,不知道顾明远的阴谋会不会得逞。但她看着那窗纸上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云栖阁的竹雨,好像没那麽冷了。
琴房里,谢砚冰的指尖在顾承煜左臂的伤口上轻轻划着,那里的血已经止住,留下道浅红的疤。“这疤像琴身上的断痕。”他突然说,声音很轻,“等好了,我给你刻把琴,就叫‘承弦’,好不好?”
顾承煜低头,在他发顶印下极轻的吻,像吻过最珍贵的琴:“好。刻上我们的名字,刻上‘同心’,刻上……”他顿了顿,声音软得像月光,“刻上我们所有没说出口的约定。”
月光淌过琴案,淌过“承砚琴”的琴弦,淌过两人交握的指尖,像在记录一段重新开始的乐章。第一卷的弦声暂歇时,他们终于明白:所谓的结盟从来不是被迫,所谓的血契早已刻在前世的骨血里。
三日後的商隐楼议事堂,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刀光剑影,或许是更深的阴谋。但此刻,琴房里只有月光丶琴音和彼此的体温,足够支撑他们走向下一段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