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圆清凌凌的眼眸蒙上了阴翳,片刻後又擡起,“阿耶,我不能不管他。”
“她女扮男装入朝堂,给皇帝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你跟着掺和也要遭罪。平阳侯府眼下被官府包抄了,你正好脱身,告诉探花郎你不演了。”
这世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多得是。
程雪峰想了後续,若和那个探花郎谈不妥,一家子远走他乡也不是不行,正想继续说服她,程月圆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拽了拽,“阿耶,我说的是闻时鸣。”
他一愣。
“我不能不管他,”程月圆鼓起了勇气,“他眼下就住在我们家里,他是被构陷的,构陷他的坏人,也正正是让阿耶无辜入狱的坏人,我把他带回家里了。”
程雪峰神色惊诧,沉默着看了她许久。
“阿圆,你真对那闻家三公子动心了?”
闻时鸣问她喜不喜欢,阿耶问她有没动心,程月圆觉得这些问题都好难,也都很没有意思,仿佛一句简单的动心或喜欢,就能概括她对闻时鸣的复杂情感。
“我不想看见他下狱受刑,他身子不好熬不过去的,我也不想让他遇到危险。我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心安很舒服,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便是吧。”
她将自己的心事拎出来,在日光下明晃晃地验看一番,没觉得羞赧,在最值得信任的至亲面前坦然承认,却忽然生出一种很轻微的怅惘。
其实她一直隐隐知道的。
她喜欢了一个跟自己身份差距很大的郎君。
他生得俊秀斯文,身上常年带着清幽微苦的药味,做着比皇都大多数勋贵子弟都辛苦的差事。他在还不知道她是“小哑巴”的时候,就给予过她力所能及的善意。
程月圆从仁心堂出来时,天空飘来了几点雨丝,冰冰凉凉的。她戴着从林大夫那拿的斗笠,小跑着往都城花行名下的麓园去,从四肢都心口却都是暖热的。
对啊,她就是喜欢。
待事情尘埃落定,她一定要亲口告诉闻时鸣。
麓园今日又有斗花,门庭若市。
程月圆没费什麽功夫就混进去,摸到了曾经开满了蔷薇花的那一堵花墙下。蔷薇花的全盛花期已过,墙上绿意葱茏,她找到左右无人的角落,尝试了三次,终于翻过了那面墙,落下到薛家私邸。
细细密密的小雨里,仆役正把不耐湿的娇贵花儿挪到屋檐下,看着像是从天而降的程月圆瞠目结舌。
光天化日,有人翻墙入室!
“喊护卫之前,能先把这块玉交给你家主人吗?”
程月圆捂住仆役的嘴巴,从腰间掏出闻时鸣给她的一块鲤鱼玉佩,“我有急事要找你们薛公子。”
玉佩水头很足,雕工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仆役左右思虑,还是先喊了护卫,再去通报。
本该闭门思过的薛修谨却有访客。
仆役通报後,耽搁了好一会儿,才让程月圆进屋。
程月圆隔着一面纱屏,看不清楚薛修谨的人,只见弥罗榻上横卧了一个人,薛修谨的声音气若游丝,“我这私邸,闻夫人一共来了三次,两次都不走大门。”
“我怕薛公子家外也有金吾卫守着。”
“你料得也没错。”
他说着,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程月圆已经忍不住,踮踮脚,朝屏风後探了脑袋。
薛修谨趴在榻上,背後披了一层单衣,几道血印子清晰可见,她不禁吃惊:“薛公子,你被谁打了?”
“普天之下能打我的,你说有谁?”
薛修谨侧头,勉强忍住了龇牙咧嘴的冲动,维持仪态,他自通胜门外送走闻时鸣,蔺弘方忌惮他祖父,不敢明着将他怎麽样,只说要请圣上明裁。
祖父先下手为强,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才免了他的牢狱之灾,只困在私邸里面壁思过。
“我如今受困,明面上是没办法帮时鸣,但他私底下要什麽,尽管想办法来说,这不止是为闻家,也是为我薛家。”他与时鸣都是太子夏珹的至交好友,荣国公府愈得势,对夏珹便愈不利。反之亦然。
程月圆从袖子里掏出折叠的图纸,隔着屏风丢给他,这是闻时鸣昨夜根据她描述画的,她家在七连山中的位置,“夫君他眼下躲在这里,目前还算安全。”
她同薛修谨说了闻时鸣需要的种种,想起林秋白的话,又道出了六皇子可能中毒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