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习武让殷容原先有些瘦弱的身形更匀称,聂暗几乎是一点点看着他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复杂之余也有着强烈的欣慰与自豪。
思衡是没殷容这么能吃苦的,聂暗却也不强求,他只想将自己曾经的小侄子,如今的徒弟好好养大,让他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世间苦难多,人如蜉蝣朝生暮死,过好当下最重要。
“什么事?”他问。
殷容的话不多,除了在那位面前还有些孩童的活泼样外,在他面前就是一个成熟的小大人,许多成人都没有他的自制力与果决。
今日他脸上难得有了些情绪,像是一点不高兴的不情不愿———聂暗这几年养着孩子,已经养出了擅长观察微表情的技能了。
“。。。。。。。有东西让我交给您。”
熟悉的、被梦境隐没的称呼。
这三年里,聂暗从未从梦中带出过什么东西,哪怕离开时攥着一片花瓣,梦醒后掌心也空无一物。
他确实生了点好奇:“什么东西?”
殷容不说话了,转身向凉亭的方向走,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带点不开心的意思。
聂暗养孩子这几年脾气好了很多,不仅没生气,反倒生出了极大的兴趣———能让殷容这么不高兴的,还真是罕见。
凉亭是他们练完武后休息的地方,常年摆着茶水与糕饼,虽说在梦中吃了并不会将饱腹感带到现实中,但却不失为一种休憩的方式。
聂暗还没进凉亭,就看到糕饼的旁边背对背地坐着一对小泥偶,左边的小泥偶脖子上绕着一条浅绿色流苏,见他们俩过来了立刻蹦起来,跑到桌子边缘就要往下跳。
殷容的快走变成了小跑,在小泥偶从桌上蹦起来时稳稳将它接入手中,随后掌心托着它一转,小泥偶熟练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晃悠着两条圆圆的小短腿,自顾自乐起来。
那位并不是每次都在,他不在的时候,殷容身边就会多出一只圆头圆脑的小泥偶,要么盘腿坐在草丛里看殷容练剑,要么站在桌子上举着糕点蹦起来要投喂殷容,要么在殷容满头大汗的时候顶着毛巾爬到他的肩头给他擦汗。。。。。。圆头圆脑,憨态可掬。
聂暗第一次看见时觉得有趣,没忍住蹲下来戳了下它的脑门儿,小人偶懵懵懂懂地仰起头看他,明明脑袋只是个没有五官的圆球,但愣是能看出它溢出来的疑惑。
还没等他多戳两下,小人偶就被一只手拿走了,殷容紧张地将小泥偶抱在怀里,拿指腹去给它揉脑门,结果给小泥偶的脑门揉出了一团凹坑。
小泥偶伸出圆圆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觉它身上的迷惑更重了。
于是那天的聂暗难得地欣赏到了有点手足无措的殷容,看着他用茶水浇湿小泥偶的脑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它重新塑形,掌心搓得小泥偶的脑袋带着身体在空中旋转,才将按扁的脑门儿重新恢复成圆圆的光滑形状。
所以那日的和风之中,殷容板着一张脸,一招一式的跟练着剑法,湿淋淋、晕乎乎的小泥偶被装在篮子里挂在树梢上,摊着四肢,在春风里晒太阳。
。。。。。。
脖子上绕着浅绿流苏的就是殷容惯常带的那只,所以————
“另一只是他给我的?”聂暗问。
殷容有点不高兴,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肩膀上的小泥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疑惑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然后努力抱住他的脖子和他贴贴。
聂暗是知道殷容有多宝贝这只小泥偶的,现在独一无二的东西其他人也有了,不高兴也正常。
他此时应该做的是断然拒绝,然后等那位下次来的时候用自己这几年养孩子的经验给他剖析这个小泥偶对殷容的重要,告诉那位不应该给他送个差不多的。
可聂暗犹豫了。
三年多的、断断续续的梦境,醒来后却总是空无一物,什么也留不住,时间越是久,他越是觉得这像一场臆想,他迫切地需要一点什么来证明。
于是他朝桌上呆呆的小泥偶伸出了手,将它拢到掌心。
或许这只小泥偶是那位新制出来的,还没和人经历过磨合,反应有些慢吞吞的,像只小乌龟,一点都不灵活。
它坐在聂暗的掌心,先是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抬手踢踢腿,变得活泼起来了。
聂暗将它送到肩头坐好,被自己的小泥偶安抚了好一会儿的殷容才轻声开口:“。。。。。。。说如果您有什么事不能来上课,或者想要和我确定授课时间,可以与它沟通。”
聂暗这几年又要养孩子又要教徒弟,还要管理回春谷,处理一些“订单”,忙得不可开交,两方的时间经常对不上,稍微有些耽误殷容的学武进度。
聂暗失笑。
难怪突然给他个同款小泥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殷容。
殷容其实也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不高兴还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