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城的夜,被一种凄厉的红光吞噬。
半边天穹如同泼了滚烫的熔岩,浓烟翻滚,遮蔽了星月,只馀下这炼狱般的光景,将断壁残垣映照得如同森森鬼骨。
白观砚素白的道袍下摆,早已被焦土与濡湿的灰烬染成污浊的墨色。
他步履沉稳,踏过仍在冒烟的瓦砾,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丶木头焚烧与浓重血腥混合的呛人气息。
视野所及,一片狼藉,唯有远处火海翻腾的中心,一道刺目的白光在肆虐的火焰中灵巧地穿梭丶跳跃。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七尾妖狐。
蓬松的七尾如同七条咆哮的银龙,每一次甩动都掀起狂暴的妖风,裹挟着火星与热浪,将围剿它的修士狠狠逼退数丈开外。
它红色的竖瞳在火光中燃烧,冰冷如淬火的寒金,闪烁着睥睨与嘲弄。
矫捷的身姿在火舌间游刃有馀,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
然而,当白观砚的目光穿透烟尘与热浪,落在一张沾着血污却依旧难掩风华的脸上时,他脚下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玄诺?
那张脸,那眉宇间的桀骜不驯,那唇角即使染血也未曾消失的丶近乎本能的潇洒恣意……分明就是玄诺!
哪怕轮回转世,哪怕化身为妖,那骨子里的神韵也丝毫未变!
“孽畜!今日定叫你魂飞魄散,为北邙城枉死生灵偿命!”
为首的青衫修士须发皆张,目眦欲裂,手中长剑引动衆人灵力,一道更为凌厉的剑阵再次凝结,寒光直指火海中的白狐。
白狐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七条银尾如七天垂落的匹练,带着毁灭之势横扫而出,硬撼剑阵锋芒!
然而,就在它转身欲扑向另一个方向的刹那,後腿猛地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鲜血正从那道深可见骨的铁鈎伤口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雪白的皮毛,在焦黑的地面上洇开刺目的红。
白观砚眼底的寒光一闪即逝。
他广袖看似随意地拂过身旁一截焦黑的枯枝,枯枝应声碎裂,化作数道凌厉的劲气,精准地撞向剑阵最薄弱处,瞬间将那森然的寒光震得溃散。
趁着混乱,他身影如烟,飘至一处摇摇欲坠的断墙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昏迷的少年,衣衫褴褛,满面尘灰。
即使失去意识,脸上也凝固着一种近乎木讷的坚毅,双手更是死死攥着一柄从中断裂的残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仙长慈悲!仙长慈悲啊!”北邙城主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涕泪横流,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劫後馀生的狂喜,
“这妖狐……这妖狐屠了我半城百姓!尸横遍野……若非仙长及时出手,我等……我等皆要化作飞灰了……”
他指着火海方向,声音颤抖不已。
白观砚的目光却只落在怀中少年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他叫什麽?”
城主一愣,随即抹泪道:“茗谪……他叫茗谪。可怜啊,一家老小……就剩他一个活口了……”
四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
楹桦山依旧云雾缭绕,但曾经浓郁的紫色山霭已变得稀薄黯淡,透着一股衰败的暮气。
荒草丛生的古老山门前,白观砚静立如松。
他将一枚触手温润丶刻着古朴符文的青色玉牌放入少年茗谪粗糙的掌心。
少年已褪去稚气,身形挺拔,但眉宇间那份近乎固执的木讷却沉淀得更深,如同刻在骨子里。
“落隐门,接引玉牌。”白观砚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此派剑术,专克妖邪本源,凌厉无匹。与你……甚为相合。”
茗谪沉默着,手指收紧,将玉牌死死攥住。
他没有看白观砚,也没有问为什麽,只是後退一步,对着那荒芜的山门,也对着眼前的白衣仙长,重重地丶无声地叩了三个响头。
尘土沾染了他光洁的额头。
起身後,他紧握着玉牌,转身,一步步踏入稀薄的紫霭之中。
背影笔直如悬崖边的孤松,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窒的丶坚硬的木然。
十五载寒暑,弹指一瞬。
锁妖塔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妖力溃散的悲鸣,宣告着那只为祸苍生丶罪孽滔天的七尾白狐终于伏诛。
消息如瘟疫般蔓延。斩妖刑台之上,人山人海,群情激愤。
粗如儿臂的玄铁柱上,钉着一道刺目的雪白身影。
曾经蓬松华美的银发此刻凌乱肮脏,沾满血污,无力地垂落。
两根粗粝冰冷的镇魂钉,残忍地贯穿了他线条优美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死在冰冷的刑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