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合作商未果我也没急着打道回府,反而趁这次出来带傅一青多玩玩。副厂给我打电话问情况,我说白来一趟。他说厂里没什么事儿,给自己放个假吧蛇头。他怕我心里不舒坦,想给我缓冲时间,我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说过两天回去。这两天里我带着傅一青去了电玩城,他最开始拘谨,面对什么都有种好奇又抗拒试探的意思,后来跟我一起比塞车冲刺。带体感的,一局下来他刺激的兴奋,眼里多了跃跃欲试。虽然这些东西我八百年前就玩过,但看他感兴趣,倒也重拾了以往的玩性。或许是因为我知道,这些看似常见又唾手可得的娱乐在他曾经扁平的生活里是不允许被接触的,因为他被塞进一个好孩子的壳子里,就会被打掉面向世界的手。
看完电影我跟他去了游乐园,他对刺激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一个过山车坐好几遍,在最高处往下冲时不喊不叫,只兴奋地盯着前方,仿佛灵魂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我查了最近的景区,直接开车带他去蹦极。他不知道目的地,只知道车越开越偏,最终忍不住好奇问我去哪儿,我说去山里,他说去山里?我说对,把你拐到这儿奸了当老婆。他只笑,跟他以前的假笑不一样,这是发自肺腑地开心。我没奸他,但是我把他带到山顶的蹦极项目时,他的震惊与错愕丝毫不亚于我变性。“太危险了吧。”他说,我看着工作人员帮他戴好绳索,站在他身后,工作人员阻拦我,我说我推他。
傅一青张开双臂,闭着眼微微仰头面向天空,我在他耳边说:“跟过去说再见,玩的开心宝贝。”他一顿,我猛地将他推下去,他直直在我眼前坠落,像一只被雨打湿的鸟,我站在原地垂下手,发自内心地笑了。工作人员莫名地看着我:“您、您没事吧?”“有火吗?”我问。他摇头。我拍拍他的肩:“谢了。”
这本来是违规的,但我找到经理说了很多,他不可置信:“您是说您的爱人……有不好的倾向?”“对。”我面露悲伤:“所以拜托您。”也不算谎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傅一青都死过一次。
他一直站在一旁警惕又关心地看着,直到见到傅一青也面带笑容地走来才出了一口气,我看到他鬓角微微发量的汗珠。人有时就是这样温良,堵上自己的一切也想做一件善事,比如挽救两条生命。走近了,我塞给他几张红票,他连忙拒绝,我没接,只是看着他,他犹豫片刻,还是揣进兜里。他不知道推傅一青下去那一刻的意义,就算是死,我也笃定他只想死在我手里。所以他在几年后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这远比独自赴死要付出更多的勇气。我握紧傅一青的手,他反过来和我十指相扣,“接下来去哪儿?”他眼神发亮地问我,终于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丝兴趣。
“你想去哪儿?”我反过来问他,他抿唇,犹豫片刻才说:“下午好像有一个画展。”
我对这种充满艺术细胞的活动不感兴趣,依然表现出极大的赞同:“那太好了,画展我还没看到过,只在电视上见过。”“真的?”他不信,仿佛依照我的家庭条件,我应该什么高雅的低俗的都接触过。“当然。”我说,我妈倒是试图劝过我,在让我学唱歌的时候,想让我多才多艺一点,但是见到我满脸地不耐又作罢。“蹦极的感觉怎么样。”我在车上问他。他笑着说:“很自由,好像变成了一只鸟,长出了翅膀。”
画展离我们不近,紧赶慢赶才到目的地。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我当场买了黄牛的售票,高了原本票价的两倍,傅一青坚决不同意,我说钱就是用来花的,给人带来快乐的,否则它一文不值。他在我坚定的事情上从没有抗拒到最后过,我说你要真的愧疚,就今天晚上……他捂住我的嘴。我们顺利地进去了,一如我畅通地进入他的身体。他今晚热情高涨,终于外放他的真实感受,连在床上说的话都直白地下流。我拥抱他单薄的脊背,问他下午为什么盯着一副只有中间一滴血的画看了很长时间。大片的留白,血红的刺眼。他说不知道,我却浅薄地认为,在那一刻他在自我审视。他决绝的性格就像这滴血,在他漫长又寂寞的人生里,他希望有人能一眼看到他,只看得到他,但要说他孤独,他的性格又不会轻易和人交心,所以他在排斥,以一种高傲的,不容人的态度将繁杂的一切全部赶出去。
他要的一直都很简单,但一直没人懂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敢说了解他,所以我虔诚地问他,希望能在爱他这件事情上从笨拙的新手变为唯一的行家。但显然他很吝啬,他不愿意剖析自我,他不懂、不会,也想维持他的神秘。
这是自重逢以来我们做过最激烈的一次,他掐着我的脖子骑在我身上,只盯着我看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欺身向前将阴茎捅进我的嘴里,“好棒……啊……”他失神地颤抖,“我要化了,小喻,啊……”他说的我面红耳赤,我的鼻尖紧贴着他的肌肤,窒息感让大脑缺氧,我们像两棵最终相连长在一起的树,在土地下缓慢地结根缠绕,互相勒紧对方的喉管,我脖子上的蛇一动又一动,最终活了,化为一缕气钻进傅一青的身体。我不靠任何抚慰射了出来,他也到达高潮。我们瘫在湿漉漉的床上十指相扣,默契地看向对方,相视一笑,至此,我接受到信任与依赖的信号,他会挣脱束缚,做回自己,重新爱我。
离开这座城市时我们买了两个钥匙扣当做纪念品,我给他挑的是一颗心,他给我挑的是一片天空,看起来相差甚远,我却知道这是最配的一对。甚至肉麻地跟他说:“这两个连起来的意思是,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他看似嫌弃地笑我,却拍张照片发朋友圈,然后才说:“这叫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一直爱你。”
这更肉麻了,我们开了天窗,哈哈大笑。
回去后我就找人订针孔摄像头,傅一青站在一旁抽烟。他现在抽烟已经不避我,不过抽的是细烟,夹在他漂亮的指尖,他说:“要两个。”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没有之前的慌乱和不敢言,仿佛我敢说句不,他就能抄起桌面旁放的水杯教训我。
店家在我们两个之间看,我笑着说:“两个。”
这似乎更像是一种勋章和宣示主权的吻痕。
回到厂里,副厂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说我在路上已经想了,单靠我们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远远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和麻烦,我得找一趟蒋总。他说我疯了,别生事儿了,找几个贸易商对接得了,少赚点就少赚点,那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我说如果一个人是被逼上绝路的穷困潦倒,除非已经不在人世,否则不会没有一点消息,不仅能及时地跑,还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手里还有钱,指不定已经换了一层身份开始新生活,只是需要大海捞针。走到这步当然可以妥协,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兄弟们也不傻,这样的决定只会消减他们在厂里的信心,每个人都是奔着新生活去的,因为每个人都相信,只要努力,希望就在眼前。除非我把所有手段和可能都试了,否则我不会放弃。他沉默很长时间,最终说出一句:“蛇头,我看不懂你,你总是在两个选择中决定看起来最执拗和愚蠢的那一个。”我不反驳,等待他的下文,他说:“但是又很奇怪,我总是莫名地相信你,只要你说,你就能做到。”
他选择支持我的决定,也当一个愚蠢的人。
我约蒋总在茶馆见面,他迟了半个小时才来。门口站着他的人,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说了,他平静地重复我的诉求,像是听到笑话:“你要我收拾你的烂摊子。”“不是为我,是为钱,蒋总。”我诚恳地说。他看着我,半晌后嗤笑一声:“钱?我看你买房子、谈恋爱,不像为钱发愁。”
“我得活啊蒋总。”我也笑了:“我也得过日子啊,不然我活着干嘛呢?”
他喝了口茶,我知道他同意了,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八个点。”
他将茶杯砸了过来。
我没躲,他砸的很准,温热的血顺着我的鬓角流下,遮着我的眼,我眨了一下,血滴顺着下巴掉进茶杯里,我说:“我要八个点。”
他从鼻尖发出冷哼,“蹬鼻子上脸。”
“厂不是我一个人的厂。”我说:“厂里的工人都看着,希望蒋总高抬贵手。”
他说:“你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说:“我没有资格,但我对面坐的是您,您深明大义。”
回到家,傅一青已经准备好了药箱等着我。我身上戴着监控,他肯定知道我这儿发生的一切,我也没打算瞒他,想瞒也瞒不住。他给我包扎好伤口,一句话都没说。我们沉默地坐着,过了片刻他说:“你为什么想让我继续上大学?”
“因为不想让你过我这样的日子。”我看着他:“往高处走,傅一青,寄人篱下的滋味你体验过,你也不该被压迫,为自己负责。”他明明比我更清楚,他可以过的更好,他也有本事过的更好。
“当然,如果你喜欢现在的工作,不喜欢校园,我同样支持你。”我握住他的手:“我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不要有压力。”
“我已经辞职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捧着我的脸,最后拥抱我,“好奇怪。”他摩挲着我的头发:“因为你太爱我,让我也想爱自己了,好像如果我不爱自己,你会伤心,对你也是种背叛。”
我张张嘴,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流出。我始终坚信,守得云开,就会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