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至今年岁末……
沈自流轻抬双眸,望向窗外,心下明了,窗外仆人莳花弄草,这样闲散时光,将不复再有。
“是。”程雪衣敛眸。
沈自流盯着寻人告示,看了一会,才道:“这么多年,她都未现身,想必是死了。”
程雪衣待她移开目光,将寻人告示揣进怀里。
沈自流道:“她翻不出什么花样,若真寻到,杀之则一了百了。”
“是。”程雪衣应道。
“若是你下不去手,做不到心狠……”沈自流微微皱眉,转头看向程雪衣。
树叶碎影漏在地上,光晒得人有些热。
程雪衣以布帛擦拭干净剑锋,动作轻柔而缓慢,垂着眼帘,神情难辨:“娘,您无需一次次地重复这些话。”
六年前,程家夫妻亲生女儿去世。
为争上位,她放火烧了百香楼。八十个书童葬身火海,大火过后,仅余七十八具骸骨。
一人逃出生天,一人成为大小姐。
命运就此被改写。
程雪衣将告示置于近心之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胸腔。
震得纸张发出轻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声响。
“程家,有我在就足够了。”
有人几不可闻地叹息。
夜幕深沉,仅余几点稀疏的星光。
“我女儿所受的苦,若有处可追债,定当将那害人者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岑府,轻绡软帷被拨开,沈自流髻挽乌云,斜倚白玉床榻,“棠溪,你看你嫁了个什么人。”
沈棠溪抬袖掩面而泣:“雪衣在大理寺走过一遭,可真是受了不少苦。”
沈自流不以为意,一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岑安揽过妻子,低声安慰:“雪衣有你这个姨,有沈自流这个娘,总归不会太辛苦的。”
沈棠溪长女早夭,故而早将外甥女程雪衣视作亲生,疼爱有加。
“你们收养的孩子,叫王絮?”沈自流坐起身,面上微哂:“十六岁的孩子,议婚的年纪。”顿了顿,意味深长:“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沈棠溪软声道:“那孩子受了不少苦,我实在是不忍心,就想给她一个家。”
沈自流听得不胜其烦,几不可耐。
遂寻了个由头,来到院里。待行至一处,侍女轻递眼色,低声道:“夫人,前方便是。”
碧天如练,北斗七星横亘西天。墙边石榴树下,有一人影宛如珠玉悬于夜幕,身畔兰草萋萋。
她颔首低眉,收拢掌心。
王絮。
是这个人。
程雪衣非南王案真凶,真凶是那个平民,杀王絮只是顺带。他有太子庇护,程又青下令放过她。
可沈自流咽不下这口气。
习管家是沈自流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今晨接了命后,他一去不回。
“你是王絮?”
隔着一片兰圃,沈自流站在青石小径,长眉微拧,“你就是周煜的心上人?”
树下人影抬起眼帘,面庞被夜色笼罩下,看不大清。
沈自流并非是为爱女讨公道来的,周煜这人冷心无情,怎会有个心上人。只是——
墙边黑影攒动,无声无息地朝着王絮渐渐围去。
侍女分开没膝的兰草,沈自流沿着小径向王絮走去,莹白的花瓣似霜似雪,被碾碎在脚下。
沈自流像是行走在雪地里。
八年前,亦是一个下雪天。沈自流将女儿置于长陵躲避风头,任凭她哭喊,绝不回头。
谁料回来接她时,女儿却成了一具白骨。
王絮也朝她走来,凑近她时,路过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向她扑来。
沈自流忽然脊背上爬满了寒意。
“不对。”
沈自流刚闪过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王絮已经伸手拉住了她的脖颈。
两人一起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