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心顿时擂鼓一般跳将起来,一把合上报纸,目光惊恐,不敢再看。
妻子和张妈疑惑地望向他:“思成,怎么了。”他口中喃喃着:“无妨……”
又颤颤巍巍地打开报纸,睁大了眼读下去。
报纸里的字似乎字字认识,又似乎字字不认识。
他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几个字:天雨雾大,误触山顶……全被烧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认……
他双手抖得愈加厉害,嘴唇无声地翕合。
突然间有铃声大作,霹雳一般,劈开他混沌的大脑。
他猛地一颤,似乎从魔怔中惊醒,扔下报纸,冲向座机。
“喂——”他抖着声音,手心全是虚汗,黏糊地抓不住话筒。
“思成,是我,适之。”电话那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他将话筒捏得愈发地紧:“适之,你可有志摩的消息?”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今晨,我看到北平《晨报》上的消息……我打算到中国航空公司去一趟,请他们发电问问南京公司,看是不是志摩……”“我知道了,我和徽音立刻赶过来,等你消息。”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到妻子正拿着那份报纸。
妻子从报纸中抬起头,是满脸的泪水:“是怎么回事?胡先生怎么说?”他匆匆抓起外套:“不知道,我们先去适之家里,静候消息。”
佛像
他们率先到了适之家里,有仆从送上茶盏。
梁思成呆坐着,看着原本空旷的大厅人愈来愈多。
张莫若、陈雪屏、孙大雨、钱端升……都纷纷到场,低首交耳讨论着。
电话铃声催命般,响个不停。
徽音瘫坐在座位上,啜泣不停。
忽然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适之回来了!”众人纷纷围上去。
梁思成挽了妻子,搀扶着她,亦跟了上去。
胡适双目通红,在众人的追问下,缓缓说道:“南京公司已回电,证实出事的是徐志摩搭乘的“济南号”飞机……”梁思成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一片空白。
胡适又接着说:“南京公司今天早晨已派美籍飞行师安利生赶往出事地点,调查事实真相……林小姐!”梁思成转过头去,发现身侧的妻子已然乱绵绵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想扶她,却被她一齐带着坐到了地上。
大理石的地面,透着秋意的凉。
他不愿意站起身来,觉得或许自己又做了一场梦。
荒唐的秋梦,一场噩梦。
他模模糊糊从梦中醒来,发现已与金岳霖等人,一齐赶往济南。
听说他的尸体被入殓于福缘庵内。
他又于混沌中,想起报纸上的字:血肉焦黑,难以辨认,惨不忍睹……
他闭上眼,或许梦还没醒。
梦中的福缘庵,有着青色的瓦甍,在晨光中,滴泠着秋雨。
水幕从房檐垂下,挂在那儿,清清冷冷,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