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斑驳的朱红大门中,跨步走了进去。
庵内有残余的佛像,破旧不堪地静坐在那里,尘封的石刻容颜,颓败而又沧桑。
佛像疲惫地微垂着眼,目光落在那副棺木上。
梁思成一步一步走上前,然后俯身看了下去。那人倒不是报纸上描写的那般可怖,只微微张着眼。
瞳孔虚散而模糊,朦朦胧胧,像是含着情,像是在微笑。
他穿着一件蓝色绸袍,高挺的鼻子也破了,头上还带着一顶颇为可笑的小黑帽。
他看着他,他亦看着他。
梁思成微微笑了一下,有泪水滴落下来,恰落在那人眼角,然后滑落下来。
于是苍白的颧骨上,便留下了一道隐约的泪痕。
像是那人还未死,看见情人到来,忍不住落泪微笑。
年深日久的佛像依旧疲惫地微垂着眼,看着那对尘世间经年累月的情人。
庵外青苔冷阶,一任点滴。
梁思成陪在诗人身侧,金岳霖偶尔跟他低声地说几句话。
清晨有风徐徐灌入,庵内残破的幔帐身不由己地飘摇。
梁思成忽然起身,对着佛像跪拜下去。
佛像不悲不喜的面容,垂首看着人间。
有雨从青瓦的缝隙中渗落,滴在石像斑驳不清的脸上,像是在流泪。
他跪在那里,虔诚地跪伏下身,然后磕了一个头。
良久方缓缓起身。
金岳霖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不是信基督吗?”他转过头,看着那副棺木,目光柔软而淡然:“他信佛。”然后安静了许久,他又说:“我替他在佛祖面前许了个愿,那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金岳霖面上是微微疑惑和不忍:“他已死了,那愿望还能实现吗?”梁思成轻声一笑。
有风携雨贯了进来,打湿了他的长袍,显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实现了。”他轻声说。
佛像脸上的雨水汇成一滴,划过脸庞,落了下来。
滴答一声,碎在破旧的佛笼上。
石像不曾悲喜的眼落在棺木中男人的脸上,看他微微睁着眼,瞳孔虚散而模糊,像是含着情,微微在笑。
而颧骨带着一条泪痕,闪烁不定。
徐志摩的家人下午才到,他们带走了他的尸体。
梁思成在上火车前,来到飞机坠落的地方,拾了一块焦黑的残骸。
他将那残骸放在胸前,捂在心口,匆匆回了北平。
妻子抱着残骸哭泣不已,然后用黄绫包裹,挂在卧室中。
梁思成来到书房,发现书桌上仍旧摆着那本书,还是那日的姿势。
有风从窗牖中摇曳而入,吹得那册诗集,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