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君?”谢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前楚州郡守不是被陛下赐死了麽?尸身现在还葬在睐山腰上。”
“她本来就是淮水水神转世,死後理应回归神职。”姜邑尘仔细解释道。
谢晋倏而想起淮水神祠里水神说青绳病这病蹊跷,她也仅仅只是有些眉目……
他接过姜邑尘手中药方,双目通红:“可是父亲,当前淮水大涝,眼下我没有办法……”
姜邑尘用力握了他的肩,目光落在他攥着药方不停颤抖的手上:“晋儿,你是楚州郡守,你要决定该怎麽去做。”
谢晋眼尾猩红,点了点头。
姜邑尘还像父亲那样摸了摸他的头,等谢晋再擡眼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谢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拿着药方出了府衙。
避难所还在修筑,各郡县拿出来自己仅存的物资粮米,但还是杯水车薪。
楚州十三个县里被淮水完全淹没的整整有三个,三个县里百姓尽数被洪水卷走,连逃都来不及,一时州中哀声恸天。
淮水中瘦水愈多。
在临时用作避难用的里空仓廪里,攒了无数个人头,黑漆漆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谢晋掌心出汗,把手中薄纸攥得微微湿。
仓廪外,负责安排管理的小吏见是他来,赶忙上前。“郡守大人!”
他刚要行礼数就被打断,谢晋示意他不要声张。
被攥了一路的药方被摊开,上面皱痕明显。
谢晋低声道:“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大夫,让他帮忙看看这副药方有没有问题,要是没问题,我再去想办法弄药材。”
小吏被他这突然一长串说得犯懵,接过这张方子终于反应过来,“这是……”
“我只信得过你,切记不得声张。”谢晋道。
小吏被他一腔话说得头脑发热,好像自己理应是郡守心腹,顿时肃然,赶忙答应下来。
目送郡守大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
阴云下潮湿一片,天上落下大抔云雾,松松笼罩在原本缙云山的位置,北海司主神像上如同被盖上薄薄白纱,乍一看,恍然如当初的水神像。
江守君站在山脚下仰头看。
嬴鲛从亶渊器中牵了一缕魂出来:“沧海桑田,想不到人间的样子还是难看。”
江守君淡漠道:“没遇上好时候罢了。”
“你要是这麽说也不错,”嬴鲛哂笑,“我那时世间还没有青绳病这个东西,洪灾水害也构成不了什麽威胁,像这些蝼蚁死就死了,能活在世上的都是神通广大的。”
“哪里用得着你这样费尽心力去救他们?”
江守君面上看不出喜悲:“我记得,鬼族出世,直接原因是因为你吧。”
“是我不错。”嬴鲛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当时怀着你,天道怜悯你无辜,所以留了月馀时间给我,我把你放在淮水里就走了,我从来也不敢想还能再见到你。”
江守君忍着没动,任由嬴鲛抚摸自己的脸颊,最後指尖往下,虚虚掐住自己的脖颈。
“不敢想还能再见到我,不敢想我会带着鳞骨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毕竟是你的母亲。”嬴鲛说这话时,眼睛是慈悲的。
“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这水神之名虚无缥缈,你不如同我回北海,继海神位。”
“你打算怎麽做?”江守君眼底泛上一丝讽刺意味,“把我剖鳞去骨,再炼制成什麽神器来代替你麽。”
“那是妖族的想法,不是我的。”
“你又何异于他呢?”
占据水神骨,就能从新塑肉身,嬴鲛就不必长久困在褚源里。
“你听话些,你这般聪明,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得的,与其引火自焚,不如将鳞骨交给我吧。”
嬴鲛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假的,看上去真如同母亲对孩子的殷勤关爱,只不过她的手还是握在江守君脖颈上,没有放开一寸。
“听话些好不好?亶渊器已经破损严重,我不想你的鳞骨也……”
“母亲。”江守君忽然叫她,这样温情的称呼,语气却如寒冰一般。“你也知道亶渊器破损严重啊。”
“你只当水神之名虚无缥缈,却不知道淮水神祠香火供奉两千年未曾间歇。”
“海神一副残躯,当真能够威胁到我麽?”
“放肆!”嬴鲛手指力道收紧。
江守君因缺氧而慢慢涨红:“天罚是避不开的,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人能做到,你也不例外。”
那日顾淮音留在江守君额间的一点朱砂,原本浓郁的颜色由浓转淡,自江守君眉宇间析出。
“咔”一声,嬴鲛手臂被整个折断。
一团黑气萦绕在她断臂处,顷刻又长出一节新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