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长恨碧血骨
“有些话在我心中憋了千百年,在褚源中不便当着海神面说,但嬴鲛後人既然在此,我也懒得避讳,一并说给你听了。”妖王思绪纷繁,脸上是不易见的空洞。
“明霞先史,我族为避纷乱与嬴鲛立契,我族助嬴鲛躲过天罚而被迫献出寿数,寿短无法修行则实力大减,于是只能依附亶渊器而存。两千年来我无数次後悔,我不想这样攀附一个器皿而活。”
“你不想攀附亶渊器而活,仅靠妖族自身的能力恐怕行不太通,所以你并不是要改变寿数,你要宿水引,是为了留住自己的魂魄。”
江守君面色微动,沉如深海。“你想要换一种方式,通过宿水引让妖族实现永生。可惜宿水引的数量太少了,并且在阴司管控严格,这点分量只够你一人,所以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水神机敏。”妖王道,“不错,是这样,宿水引和青绳病的本质差不多,都是要拿人的一魄炼化的,我找了躯体用下了含有我魂魄的宿水引,就像夺舍一样,这副躯体的寿数就也是我的了。”
“可是,宿水引和青绳病都一样,是邪术,滥用不会有好下场的。”
妖王说着,把身上黑色氅衣揭下来,露出满脸青痕。“这东西会反噬,所以我隔几百年就要换一次皮囊。”
江守君瞳孔猛地一颤,难得露出惊慌,几乎是失控了一般攥住妖王衣领,“具体怎麽反噬的,你细说给我听。”
“水神这样紧张,是出什麽事了麽?”妖王见她失态也十分讶然,勾唇笑了,“宿水引与青绳病相似,但毕竟不一样,水神不是心中牵系百姓,那是为谁?”
江守君後知後觉,松开他的衣领,手背上隐隐青筋凸起,她下意识攥了攥手。“得罪。”
见她的模样,妖王笑得愈发放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宿水引反噬症状与青绳病也相似,青痕遍身,神志不清,到最後失去心智……不过宿水引在程度上要厉害千百倍。”
妖王每说一句,江守君眉头便皱得深一分。
脑海里全是顾淮音脸上青痕愈深的模样,那不会是青绳病,江守君夜里握她手腕,并没有发现她脉象有异常,况且青绳病不见得对神仙起得了作用,那只会是宿水引了。
她是什麽时候被人下了这东西的?到底该怎麽解?
江守君担忧着无数个问题,分了神。
“水神与其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自己。”妖王话锋一转,“我话没说完,海神凭借亶渊器就把妖族逼上绝路,若是这种时候与她解契无异于灭族,那就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江守君擡眼,他在打水神骨的主意。
“水神用自身鳞骨再造一个神器出来,我与水神重新立契如何?”
“妖王真是好大的本事,好狂的口气。”江守君冷眼相待,“当年海神是走投无路才与妖族立契,现下我似乎还没有到那等地步,难道是觉得我蠢到自投罗网才到褚源来的麽。”
“既然不是,那水神要小心了,你一身好骨相,不好好被司主养在岁天域,出来闯荡实在危险。”他语气戏谑,不像会把谁放在眼里的样子,“恐怕水神有没有能力出褚源也是个问题呢,不只是我,海神也盯着,二位母女情深,去叙叙旧吧?”
话音落下,远山悲鸣,层云激荡,如万马齐喑。尘土远扬万里,轰鸣声震耳欲聋,睐山山脉山体受到影响而剧烈颤动,巨石滚落。
褚源地势低窄,山谷之间群山障眼,看不见外界发生了什麽。
妖王恍惚以为又是海神所为,但侧头看时,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聚成人形,海神已经在江守君身边站定了。
嬴鲛悄无声息地靠近二人,一手搭在江守君肩上,轻声吐气道:“是九渊雍冥啊。”
江守君侧目看向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缓声道:“封禁又破了,这次还是在淮水?”
嬴鲛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你是淮水水神,这些事情缠在你身上,与你脱不开干系,你先出褚源吧。”
妖王断然不愿唾手可得的水神骨又白白逃走:“海神,此时放任……此时水神出褚源恐怕不妥,外面危险重重,倘若出了什麽意外……”
“闭嘴。”嬴鲛轻叱。
下一刻,妖王脖颈像被什麽钳制住了,因窒息而头脑发昏,几乎濒死,不消一刻就没了意识,昏死倒在地上。
江守君垂眼往地上乜了一眼,没说话。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了些力道:“你想要有关宿水引的事已经都明了,我也知道你来褚源还有别的目的,不过一时半会恐怕也没有办法了,眼下司主封禁被破,你不想出褚源看看她麽?”
“条件?”
“好聪明,”嬴鲛轻笑两声,“我会附在亶渊器上,你把亶渊器一起带出褚源。”
江守君皱眉不解:“你不是与妖族立契,连带着亶渊器不能出褚源麽?”
“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嬴鲛似乎是有些惊讶,“八百年前妖王用宿水引那等邪术时,我就同他解契了。”
“既然解契了,那妖族的寿数为什麽还是没有变化。”
“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不关我的事。”嬴鲛眨眨眼,指了指地上,“你或许应该问问他。”
*
睐山山脉以西,淮水改道流经原本人多地广的平原地区,所造成的人力物力损失难以计数。
原本笼罩在青绳病阴翳下的楚州,又覆上水灾造成的惨状。
大水导致千亩良田被毁,冲垮渡口,倒塌房屋,河道里浮尸无数,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还未完全好转的楚州根本承受不住这样重的自然灾害,前人所做一切转眼间化为乌有。
郡守谢晋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局面。
楚州府衙里,数个县衙官吏来禀时只得掩面哭泣。
谢晋不是神仙,挥袖遣散了县吏,按照规定制度上报朝堂,但他知道希望太过渺茫,朝廷不见得有能力来管。
他在堂前伏案哭泣,恍惚擡眼,看见一片青白衣角。
“父亲。”谢晋走下公堂。
姜邑尘揽了揽谢晋的肩膀:“晋儿先莫急。”
他打开一张薄纸,上面简短几行字,“这是药方,用于抑制青绳病的,方才我仓促路过淮水,江守君交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