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独鱼赶回平山王府时,连澄已经带着亲信在堂里等了半炷香的时间。
“九殿下什么时候成这等大忙人了,神龙不见尾,想见您一次还得先喝上一肚子凉茶。”连澄阴阳怪气道。
这一年来连澄在虎啸营改革不少,兵器和阵型上上下下换了个遍,为的就是防住契丹人的快攻。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尤擅骑射,百年来能在边境吞并它国并且发展得愈来愈壮大,全凭一个“快”字和以迅猛出名的变阵获胜。
大宋军备虽比契丹精进,但在阵式上还是过于呆板。或许是国风原因,宋军重御不重攻,先守后进,讲究集体行动,可越是这样越能被矫健的契丹人找到弱点一举攻入。
一处攻破就处处功亏一篑,这也是宋军在边境一直和契丹人僵持不下的原因。
连澄从虎啸营开始试水,要赶在契丹人攻入前作出改变。
“先说正事。”
沈独鱼往天井下瞟了一眼,白羽八哥还是老样子,笼子关不住它,每天清晨都得嚎两嗓子才肯安静。
柱子后面躲着瑶芝和瑶傃,正偷偷往这里张望。
沈独鱼这一年里不常回王府,如今一见感觉两姐妹都长高了不少,两人都快要及笄了,若没有进宫,早就已经被家里人嫁了出去。
他忽地有些茫然,若他日后不在了,府上的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老仆替沈独鱼和连澄关好书房的门,屏退了一众下人。
房内点着昏暗的烛火,除了火星子噼啪炸开的声音再无其他。
连澄席地而坐,从袖里掏出一卷地图和军报摊开,地图上已经被他密密麻麻圈了许多地方。
“吉尕怎么样了?”他状似无意问。
沈独鱼挑灯芯的手顿了顿:“没什么事,已经醒了,有劳连将军关心。”
连澄却嗤笑了一声:“九殿下真当我和虎啸营里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吉尕不是凡人,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余地。”
“不过他是妖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本大爷不搞种族歧视,但是浪费人才不行,现在契丹人已经向宋军开战,不久战火就能烧过来,吉尕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少,什么时候让他过来?”
连澄生性敏锐,早早就看出吉尕的不同寻常,那样灵敏的视觉和力道根本不是凡人能企及的。
可想从这个九殿下嘴里撬出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说完这句话,本想着沈独鱼还会像以前那样扔个刻薄的眼刀过来,不料男人今日出奇得沉默,昏黄的灯火照映在低垂的眼睫上,眉间郁郁。
“连将军这么着急过来应该不只是来要人的吧,已经很晚了,谈正事要紧。”
连澄闻言正色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旗标一一放置在地图上。
——三个黑色的旗标聚集在藏区的最北方,其中一支已经冲破地界线。
“天沙部、羽陵部、吐六于部三部如今已全在藏北驻扎营地,天沙是最激进的一部,昨日夜里攻破了乌贡城,若他们再想南下逼近,第一个临敌的就是狼潼关。”
沈独鱼凝眸:“为何忽然南下,他们的主战场难道不是在西北边境么?其余五部的兵力都聚集在那里,已经在北沙关与狐营缠斗了这么多年,兵力应该削减了不少才是,这几年北方闹饥荒,他们怎么敢再分出三部来南下?”
“这正是契丹人与宋人不同之处,说他们鲁莽却不尽然,兔子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更何况是沙漠上的饿狼。这几年在北方边境僵持不下已经让契丹人元气大伤,南下恐怕是他们情急之下另一种策略。”
连澄摇了摇头。
“契丹六部里有宋军的细作,自然知道整个边境军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吐蕃。
“最薄弱的墙正是在藏区,乌贡城里根本没有多少官兵驻扎,宋军以为与契丹人的营地之间有一座山相隔就能相安无事,却没想到契丹人敢翻过这座山直接攻进来。”
“如果能顺利突破狼潼关,再往东南的方向就是蜀地,那里虽然地形崎岖不易行军,但却是整个大宋疆土里军备最落后的地方,其他地方的粮食、兵器运不进来,宋军的优势无法体现,如果硬要强攻的话当地的驻守军只会落入下风。”
沈独鱼看着连澄夹着黑色的旗标一路破进蜀地。
蜀地多山,宋军想要赶来支援也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必须要守住狼潼关。”沈独鱼冷道。
“不过呢。。。。。。”连澄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子,手一挥,旗标便倒在了地图上。
“这把火烧不到京城,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老骨头就还不到着急的时候,藏区沦陷并不在他们‘反攻’的范围内,换句话说。。。。。。”
“若守不住,我们极有可能会成为弃子。”
沈独鱼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初到藏南时他就想总会有这么一天,朝中派他来必定不只是为了镇压流民这么简单。
一场改革动了无数宦官世家的袖中之利,连同仁靖祖都视他为眼中钉。
他和皇帝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父子之情,这次把他贬到藏南,一是为了收权,下狱的李尧也是为了牵制自己不能再翻身,二是一旦战事发生,九皇子就能以边境亲王的名义亲征,正大光明地死在战场上。
连澄也像是想到了沈独鱼尴尬的身份,闭上嘴不说话了,没想到对方像是不在意似的,轻轻啜了一口茶,语气淡淡。
“且再等两天,圣旨或许已经在路上了,你我结局如何,马上就能尘埃落定。”
连澄走后沈独鱼把地图挂了起来,在狼潼关的位置用朱砂标红。
狼潼关的北面有一片山岭,山脚下便是边楼,想进狼潼关必定要穿过山岭间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