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铺里的几个兵酒意上头,口无遮拦地开始骂上司:“剿匪剿匪剿他奶奶的!西边几个县这么乱,哪剿得过来?”
另一个砸响酒碗,愤愤道:“就是!定北军的事,余指挥非得掺和!大热天让咱们来路上设卡,连这种小路都不放过!”
“要我说,还赶不上游明在的时候呢,他虽然混账,但不给宁王府当狗,总护着咱们这些下面人……可惜呐,被活活剐死了。”
分明是惋惜的语气,说到最后又笑出来了,几个兵兴奋地说起游明被剐时的场景,高兴得仿佛大仇得报。
邓二丫听着里面的笑声,脸色沉了沉,官兵有多难缠,她是领教过的。稍微被逮住点尾巴,就要被往死里勒钱。
“我去陪他们喝。”她冷冷对小厮道:“你带她们四个往后房走,稳妥些。”
没等小厮应声,邓二丫就推开了伙铺歪斜的木门,几个兵统统回过头,见是个俊俏的光头小子,醉懵住了:“出去吐一通,咋还把头剃了?”
邓二丫并不解释,她大步上前,在几个兵错愕的目光下,满上一碗烧酒,咕噜一声就闷了。
翻过碗,点滴不落,她粗嗓道:“我兄弟喝酒娘们唧唧的,不如我陪几位大哥!”
“好小子!”酒桌上最讨喜的就是邓二丫这种人,官兵头头猪眼一亮:“会划拳不会?”
邓二丫竖指转着酒碗,匪气一笑:“当然会。”说着,她踢了个凳子来,泼猴似地蹲坐下,扯起袖子道:“来!”
她模样好,野起来也漂亮,比云州城里的戏子小倌儿还有颜色,硬是把官兵头头的酒意惊醒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舍得挪开眼。
可兵痞子再色也是兵,余光一斜,就瞧见了小厮领着四个女人往后院走,鬼鬼祟祟的,不对劲。
“等会儿!”官兵头头搁下酒碗,眯起黄浊的醉眼:“好好的四个姑娘,躲着哥几个做甚?”
他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三个妇人往后躲,好巧不巧挡住了瘦弱的昭昭。她躲在后面,目光谨慎而冷静,透过缝隙看见邓二丫笑着起身,很套近乎地说:“哥,这都是我的人,让她们去睡觉,咱们继续玩?”
官兵头头不轻不重地撇开她,扶着腰刀走上前,狗舌头似的眼睛舔过几人的脸,阴森森地说:“最近云州西边闹匪呐……”
邓二丫一听这话,就晓得遭了,这是要敲钱。
“拿户册出来瞧瞧!”
其他三人是有户册的,官兵头头借油灯看清了上面的官府大印:“祥云县人,往这边儿走做什么?”
没等三人支吾,邓二丫立马抢白道:“去范家田庄。最近有匪患,其他路不——”
官兵头头打断她,语气重了几分:“范家田庄?”
“对,对。”
官兵头头盯着邓二丫,看透了,似笑非笑。这小子的光头很漂亮,跟庙里的小尼姑一样,却野性难驯,当真有几分味道。
一瞥眼,又瞧见三妇人后还缩了个静静的丫头。
他凶道:“刚才让交户册,这丫头怎么装哑巴?”
“哥……”邓二丫上前,揽住昭昭的肩,笑得谄媚:“哥,这我妹妹,从小就疯,户册在半路搞丢了……”
“你妹妹?”官兵头头瞅了瞅昭昭,小丫头模样不错,但他不好女色,目光挪回邓二丫爽利的脸上:“还不如你俊俏呢!”
邓二丫哈哈一笑,顺势将他拉回了酒桌。
小厮生怕再被逮,赶紧带四人进了后院,推开最不起眼的那间条房,点燃油灯,简陋的屋里横摆着一排地榻,中间连个隔的帘子都没有,来伙铺歇夜的大多是贩夫走卒,原也用不上那个:“你们今晚就睡这儿。”
刚被兵痞子盘查过,受惊的三妇人没敢抱怨,乖咪咪地扫榻坐了,叽叽咕咕议论道:“我刚才好怕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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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怕兵痞子,就像肉包子怕狗,立马有人接过话:“我也怕……你们晓得西巷老李家的女儿吧?前些日子去隔壁县送货,遇上的不知是不是这伙兵,被掳进林子里,几个畜生把她弄到天亮才歇。连爬带走,回县里时只有一口气啦。”
寡妇拍拍两人的肩,安抚道:“莫要怕,我搞过的男人多,啥人啥口味我一瞅就知道,那个兵头子看咱们的眼神正常得很,反倒是看——”
话没说完,门被推开了,刚走没多久的小厮端着几碗粥和一壶茶进来,搁到矮桌上。妇人们受宠若惊,显然没想到这么差的住处,居然能喝到白净净的粥,怯生生地喜道:“小哥儿,这粥和茶要不要钱呐?”
小厮把汗巾搭上肩,笑道:“不要钱。你们是二娃带来的人,当然得好生招待。”说罢,关门走了。
粥香在屋里散开,走了半天,正是馋虫作时。三妇人咕噜噜捧着碗吞粥,鼓着嘴巴舍不得咽,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没人动的那碗粥,又齐齐地望向一边。
只见油灯照不到的暗处,昭昭侧身背对她们,已经睡下了。
三妇人哼笑一声,这疯子睡了更好,也懒得她们硬抢,寡妇将那碗粥分了,半粒米都没给昭昭留。
吃饱喝足,三人很快就睡了过去,她们睡得很死,连气息声都没有,静得像三道无声的影子。
黑暗中,侧躺的昭昭盯着墙上的月光树影,指尖无声敲着塌沿。
自那日得知小多和阿蘅的下落、与青山甘草分别后,她便使银子,暗暗打听范家田庄何时招工,一般都由谁来。
正经招工的,怕是不会贸然雇一个没户册的小丫头。幸好还有一条少有人知的野路子,便是邓二丫,据说是庄头手下的亲戚,每年领进去的几个人都能留下做长工。
昭昭虽有疑虑,但进范家田庄找阿蘅要紧,便混进客栈,等邓二丫来。
等了足足半月,没成想等来的竟是个拐子。其他三人求工心切,被糊了心,连路走偏了都不敢多问,还傻得相信那小厮会好心送粥。
昭昭起身,推了推躺得最近的那个寡妇,睡得死猪一般,怕是被开水烫了也不会醒。
来都来了,不能白忙活,昭昭翻找三人身上的户册,想搜一张出来顶着用。可这三人都近而立之年,年龄差得太大,昭昭根本用不了。
她微微皱起眉,把三人户册塞回去。
这时,条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昭昭连忙装睡,门吱呀推开,小厮扶着醉醺醺的邓二丫进来躺下。
“……王八羔子!”邓二丫粗刺刺地躺着,嗓子很沙,被酒烧的,显然没被少灌:“冲老子动手——”
没等下个字冒出来,小厮死死捂住她的嘴,低喝道:“还没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