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精神奕奕,对于皇帝说的话,各个兴味盎然。
崔辞大气不敢喘,一眼瞅准了真宗低头的间隙,踮着脚,无声无息的混进队伍最末端。
许是错觉,他感到真宗在滔滔不绝之馀稍有片刻停顿。好在官家宽忍,主要也是不想为了崔辞扫了兴致,兀自绘声绘色的讲述下去。
“事情发生在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大约在午夜之时,朕正打算睡觉。突然,卧室里光明大作,亮如白昼,刺的朕睁不开眼睛。良久,等朕适应了那道芒光,只见光里出现一个头戴星冠丶身穿绛袍的神仙,仙风道骨,慈眉善目,让人见之忘俗,”真宗说的情真意切,目光灼灼扫视衆人,“那神仙对朕摇了摇头。朕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叫朕不要叫人,他有话对朕说。果不其然,朕没有作声,只沉着的望着他,他开口说道:宜在正殿建黄箓道场,事後一个月当降下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天机不可泄露。朕听说後,震惊万分,正要起身应对,神仙却忽然消失了。于是,朕赶紧命人把神仙的吩咐记录下来。你们知道的,从去年十二月初一,朕就开始斋戒,并着手建造道场,便是这个原因。”
崔辞听完,心中顿觉万马奔腾,什麽玩意儿?老头子今日难道吃错了东西?在鬼扯什麽?他略略擡头,用馀光扫视周遭人的反应,原以为人人都与自己一样不可思议,令他错愕的是,居然所有人都露出喜悦艳羡之色,纷纷点头赞叹。
这时,殿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是王钦若进来了。他气喘吁吁,身後跟着皇城司的一衆官员。
“官家!禀官家!刚才臣去看过了!皇城使刘承说的没错,承天门屋南角上,确有天赐“天书”挂在上头。”
崔辞回头,瞄了他一眼,原来刚才这老小子就是去察看“天书”的。可他刚才明明淡定的很,这会儿却亢奋的声音都打起颤来。戏演的未免也太卖力了。
“哦?当真?!”真宗“嚯”的一下,从龙椅上起身,擡手指向承天门。
“衆卿随我一同前往承天门,跪受天书!”
于是,君臣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前往承天门。
到达城门下时,崔辞见“天书”还跟刚才自己路过时一样,挂在鸱吻身上。想是王钦若故意不叫人取下来,好教文武百官当场做个见证。
“官家,那便是!”王钦若大手一挥,指向天书。
文武官员定睛望去,见那两丈黄帛在风中飘飘摇摇,真有神仙御赐姿态。真宗当即面露喜悦,点头赞许,朝着“天书”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那神仙诚不欺我,真乃天书也!”
文武百官也俱是欢天喜地,君臣其乐融融。崔辞一时恍惚,眼前的场景仿若身在梦中。
片刻後,王钦若派人将“天书”取下,由宰相王旦跪奉给真宗。真宗又对着拜了三拜,亲自捧起“天书”,说道:“衆卿随朕去道场,一同开啓天书!”
于是,君臣一行,又浩浩荡荡从承天门去往道场。
崔辞跟在後头,他记得从前跟他爹去看戏,那戏台上的人演的疯魔真切,入戏极深,眼前这些人就跟当年戏台上的人如出一辙。而他身在其中,好像又被这气氛所感染,似乎另有一个自己跳脱出来,站在高高的天空中,俯视着跟在这一行人身後的自己。不对,那只是一具躯壳,并不是自己。
一炷香的功夫,衆人又到了道场。
状元陈尧叟从真宗接过“天书”,将青丝解开,在衆人的屏息凝神中,露出里面的文字:
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赵家接受天命,建立大宋,现在江山交到了赵恒手里,只要置备法器,潜心供奉,大宋国运可达七百年,而且永久安定。
衆人见那神仙赐下的文字,又是一阵兴奋私语。
陈尧叟立即跪倒在地,朝真宗叩喜道:“官家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以致神人降下祥瑞,彰显上天之庇佑我朝。”
陈尧叟语毕,百官在宰相王旦,知枢密院事王钦若的带领下,齐齐向真宗跪叩道喜。
真宗龙颜大悦,笃定的看着百官,一一确认他们的眼神。
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会的,他们必须相信。这种事情,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自己与王钦若议定此事之前,特意去藏书阁找了一个最迂腐的老夫子,他问他,相不相信上古时期伏羲氏的“河图洛书”。那老夫子说,他不信,那不过是圣人假借神的名义宣教罢了。伏羲氏僞造了河图洛书,据“图”和“书”画成八卦,人为制造一个“天瑞”。连那麽迂腐的人都知道是假的,但是那又怎麽样呢?当时以及後世之人都知道是作假,却奉若神明。事情就这麽办成了。假的变成真的,这是一种默契,心照不宣的默契。所以,只要我说是真的,他们就一定会说是真的。他们就一定会相信。
但当他扫过崔辞的眼睛时,心猛然一沉,这个人不相信。他不仅不信,他还很不屑的样子。
因为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讥讽,嘲弄与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