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辛之聿面不改色,似乎未听见他们的讨论声,或者说,是听到了,但全然不在意。
他继续往前走,在一声声熟悉的称谓中,穿过了大堂,走到了尽头。
阿弃犹豫了片刻,暗自一咬牙,跟了上前。
这是在山间平地上新建起的一间木屋子,屋外正立着一面玄色大旗,站着两位穿戴整齐的士兵,都是狄族人。
二人一见辛之聿,就用半生不熟的大周官话打了招呼,随即让开道路,放他进屋,又上前拦住了跟来的“小尾巴”阿弃。
万俟洛亚正在桌前,在他手边,书卷高高堆起成了一座小山丘。
至今,人人谈起玄裳军的首领,也只说是“白衣书生”,并未有太多人清楚他的姓名,更是只有极少的小部分人知道他狄族人的身份。
这是万俟洛亚的有意为之,在北疆,由于过往百年的恩恩怨怨,普通民衆对狄族是极其抗拒的。
可随着玄裳军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大周民衆选择追随,“白衣书生”不得不堂堂正正出现在大夥面前,而“万俟”这个音译过来的狄族姓氏也已不再合适,他急切的,为自己精挑细选着一个新的姓氏。
“取名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要寓意好,要读音妙,最好还应有所依据,从前只懵懵懂懂知晓,你们大周一个字,都能被解读出三四种含义来,如今自己翻阅来,才真正懂你们大周读书人的厉害。”万俟洛亚自嘲。
辛之聿没有搭理他的闲话,很是无动于衷。
万俟洛亚却不在意,同样是古籍中有记载,为人君主者,应能容人,从前只是将辛之聿当做一条出路时,他尚且能做到礼贤下士,如今成了左右手了,更无可能去计较他的这一点别扭脾气。
“你见了孙玮?”万俟洛亚放下了手中书卷,站起身来,明知故问。
辛之聿言简意赅:“是。”
“还活着吗?”
“活着。”
万俟洛亚有几分好奇,是好奇孙玮为何不求死,问:“那他愿意留下吗?当日在长安城,他可是不愿和我们一道离开的。”
“他未明说。”辛之聿答,并未再多说一句。
可方才来报一人,却是说辛之聿在那暗洞之中,停留了许久。
这许久的时光,足以让二人谈论许多,不单单是一个要生还是想死的问题。
万俟洛亚暗自无奈。
辛之聿并不是一个天生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甚至与之相反,在他还是辛家军少主时,万俟洛亚便时常听闻他的消息。
美姿容,好言笑。
如今,这姿容依旧是美好的。
可却不爱言语,也不爱笑。
万俟洛亚叹息:“辛砚,孙大人对你我有恩。”
他在说那日长安城的事,若不是孙玮,二人是绝无可能离开未央宫的。
又道:“我希望他留下来,我不愿见这样的英雄人物成为对手。”
言下之意,恩将仇报,也不是一个需要反复犹豫思量的艰难选择。
辛之聿平声道,“我将带他去浚县。”
万俟洛亚缓缓挑眉。
浚县是当日孙玮带兵暂歇之地,与北疆接壤,已属于中原腹地。
当夜尸体并未掩埋,孙玮所带百人全覆灭一事,已传的沸沸扬扬。
当地军营也在整装,那架势,是要大动干戈。
万俟洛亚犹豫几番,还是想劝他暂缓行动。
号令旧部丶占山建军……这一步步已是极快的,但接下来,他想稳扎稳打。
“交山之地,还未……”
“我知道。”辛之聿道。
交山是北疆最为紧要之地,不同另外二郡的荒芜,此地以三分田,养活了九成北疆人,还有着全北疆最大的商行。
只差一个交山,玄裳军便能彻底站稳北疆。
“我可以。”辛之聿平静擡起眼,“你之所以用我,不正因此吗?”
否则,为何独独要让他,担了这举重若轻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