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听则明。”崔直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沉吟片刻,“若是这样,这件事倒是愚兄耳目闭塞,听信了谣言。”
裴盈升摇了摇头:“他做的恶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何止一桩一件,若事事揆真度假,反倒是为他开脱。”
崔直方笑意又浓郁起来:“确实如此……罢了,不说他。”
在座两人,都与陈纪安有过渊源,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与折磨。
裴盈升举杯:“崔兄这趟来京,是否有长留之意?”
“说不准。”崔直方笑着说,“我虽是俗家弟子,但也算修道之人,保不准被圣上抓去宫里,做个炼丹的方士。”
这大概是个玩笑。
但他不参与科举,是板上钉钉。
朝廷并非除了科举便无入仕之法,是昔年先皇在位时,将其他法门打压得无立锥之地,只科举独树一帜。
崔氏与圣上有旧,崔直方久不返京,行走御前,却极为方便得宜。
圣上对崔氏颇多宽宥恩宠。
这是分量极重的待遇。
崔直方话里话外,对这样殊遇显然引以为傲,所谓被抓去“炼丹”,无异于揣度那位官家喜好。
裴盈升从不过高估量自己的分量,他既不知崔氏缘何冒极大风险与他示好,亦不清楚崔直方缘何……这般神态。
他有些思绪混乱,心内空茫,攥着茶杯,想起昨日雪夜里那一张面孔。
他又耍了他。
他说要恭请圣裁,才肯开口谢罪,将他撇在一边,进宫之后,他以为陈纪安终于要死了。
果不其然。
到了凌晨,陈白却变了口风。
并非是要一死了之。
他还在拖延时间,贪生畏死,想觅一活路。
彼时他刚行刑完毕,黄礼云将那封密信告知于他,笑问:“少将军,可死心了?”
裴盈升只是不解。
他为何要这样做。
陈白这人无利不起早,在权斗场上斡旋如吃饭喝水,倘若今日是他与崔直方谈话,恐怕他的这些狐疑早得到解法。
他走到如今境地,唯一缺点是太狂悖,忤逆纲常、擅自为主,以为凭自己便能只手遮天。
权势越盛,这人越刚愎自用,旁人的劝阻反倒会激怒他,要被捧着敬着,听些好听话,不容违拗,其党羽也多是巧言令色的小人,一见遇难,便一哄而散。
这样的人,会容许自己尊严尽失、苟活于世?
这无异于对人格的摧毁。
亦或许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会变成懦夫?
他过了许久,才说:“恭喜崔兄得偿所愿。”
“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崔直方说,“你可知道,明日提审那陈贼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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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明日提审你的是谁?”
将近傍晚,四周皆被清空,赵尚文低头问陈白。
陈白微笑:“可是刑部评事李大人?”
案子过了宋如容的手,御笔亲裁,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便能组成三司使,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三司会审——“审刑院”。
说起来,“审刑院”这玩意儿还是陈白的发明。
主要由大理寺审,刑部复核,都察院御史打个酱油,前因后果呈报给皇帝断案。
陈白用的次数不多,说是皇上审,基本上他自己就审完了,回头写个报告交上去。
他懒得动笔,几乎都是宋如容负责研墨起草。
宋如容仿他的笔迹,仿得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孰真孰假。
赵尚文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表情,却一无所获:“不是。”
“赵大人。”油灯下,陈白抬了抬手,“不必紧张,来聊聊天……我会给你想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