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礼云为他研墨,腰弯得很低,恭敬地说:“福伯还是老样子。”
宋如容修长的手指顿了顿,闭了闭眼,神色微动:“随他去吧,无妨。”
“奴才多嘴。”
黄礼云呈上一沓厚厚的账册:“相府的账本,户部正一一清点核验,但目前抄检出来的数额不多,恐怕是狡兔三窟,另寻了安置之地……这件事奴才是否要问询福伯?”
陈白敛财有术、卖官鬻爵,盐铁贸易都经他一手,贿赂收得手软,但从相府及中书邸阁抄出来的银两,连同金帛财货,只有区区十万两,明晃晃在库房里摆着。
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也远不及预期,查了小半个月,兴师动众,就抄检出这么点儿东西,户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用。”圣上语气温凉、幽幽昧昧,似乎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你也和他见过几面,何曾见过他将这些事宣之于口过?”
连枕边人,也撬不开他的行踪。
黄礼云仔细听了许久,才听出这个“他”指的是陈相。
“把这封折子抄下来,给刘西江。”宋如容道,“明日让他来审,李浑渊旁听。”
·
那是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
在跳动的烛火里,赵尚文心骤然跳了一下,明明是俯视的视角,但陈白的声音很稳,又极笃定,和昨日重病垂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凡入京做官,便不可能避过相府,官员升擢提拔、旦夕祸福,都在这人手中握持,莫不俯首帖耳。
这道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上,让他时刻小心谨慎,简直成了下意识的恐惧。
赵尚文顿了顿,低声劝道:“陈相,您清楚,鞠勘罪囚,当公堂明审,不得私下陈述案情。”
“不聊案子。”陈白抬眸笑了一声,“聊聊你。”
他?
赵尚文噎了噎,抬脚的动作迟疑下来,他普普通通、平庸无奇,三十年来不曾出格一步,有什么好聊的?
附近没有旁人,值守的狱卒换了班,十几人候在门外,剩下两个立在稍远的位置。
陈白问:“你是丙戌年的进士?”
“不是。”赵尚文说,“在此后一年,你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他问了句废话。
“元老先生是你的主考官。”陈白抬了抬手,温和地说,“他与我是同乡,我敬他畏他……坐。”
一年前,原翰林院大学士元丘瑛被弹劾丧期为官,被逼乞骸骨回乡,也是倒下的第一个多米诺骨牌。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相府的党羽能被扳倒。
赵尚文静了静,这话题极为敏感,他站在原地不动,谨慎地组织语言:“你想说什么?”
拉近关系,以寻觅机会?
“我问你一个问题。”陈白微笑着说,语气像是幼师,极耐心的模样,“换你问我一个问题,等价交换。”
赵尚文怔住,被这突然的变化逼得措手不及。
由他来问问题?
若真能抢占先机,从陈白口中撬出口供,如探骊得珠。
惊世之功。
他想到这个词儿,不由心神震荡,下意识问:“你要招供?”
哪儿有这样审讯犯人的。
陈白眼底漫过笑意,他拿胡萝卜吊过不少人,赵尚文不算太难吊,他吃亏在太清楚自己的斤两,到底经验不足,露了怯。
“可以这么想。”他说,“请。”
赵尚目光越过陈白,从牢里离开,又唤来狱卒,嘱咐了些什么,一名文士模样的下属捧来书卷,与他一起进来。
陈白抬眸望了眼天井,静坐道:“想好问什么了吗?”
赵尚文翻开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