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她不可以死!◎
为何骇惧?他不该直接松一口气吗?他不是心里一直清楚,只要慕晚一死,诸事就一了百了,谢疏临不会被祸害,他也不会继续被慕晚暗中折磨吗?!
明明应该感到解脱,却为何心急如焚丶心中惊痛如绞?!是他觉得慕晚死得太容易,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还是他为失去这味药引,感到可惜?
不……似乎都不是……在听到慕晚中毒丶性命堪忧的消息时,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在想,慕晚不能死,她不可以死!
那时他心中唯有此念,此时亦是!皇帝无暇在此时追根溯源,只是在夜色中拼命策马前行,将随行的内监侍卫太医等,都远远地甩在身後。离谢府尚有一段距离时,皇帝就已飞身下马,步伐如飞地走向谢家大门。
此刻谢家内部如兵荒马乱,夜半时分,大门旁的角门犹开着,为着方便仆从大夫出入。皇帝这时候一点时间都忍等不得,顾不得摆明身份丶令开啓正门,就以九五之尊的是身份,从角门大步走入。
看守的门子见忽然有人闯进,欲要拦时,又是被那人凝重气势震慑住,又是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一晃神间,那人已进了谢家丶身影远去了。旁人责他乱放人进来,就要追时,门子一边拦着,一边面上也是困惑迷茫,“……等等……好像……好像是陛下……”
平常幽静的清筠院,在这深夜时候,步声杂乱丶灯火通明。谢循人在屋外,着急地守等消息,谢夫人等则守在慕晚的寝堂中,看大夫为昏迷的慕晚施针灌药,忧急得五脏如焚。
本来因为白日礼佛疲惫,这深更半夜的,谢夫人已经入睡了,但她没睡多久,就被丈夫给推醒了,丈夫说清筠院那边在找大夫,儿媳妇好像出事了。
谢夫人登时吓得睡意全无,连忙就同丈夫往清筠院赶,在路上惊慌猜测是不是儿媳腹中胎儿不稳,是不是儿媳落了红流産了?
谢夫人越想越心惊时,又想是不是她今天带儿媳去祈福的事,累着了身体柔弱的儿媳,若是腹中胎儿本就不稳,怀孕的母亲在身体透支丶十分疲倦时,是有可能流産滑胎的……
谢夫人这般猜测时,心中懊悔自责不已,在匆匆走往清筠院的一路上,不停地在心中求菩萨佛祖保佑这只是虚惊一场,儿媳和她腹中的胎儿都好好的。但到了清筠院中,谢夫人却听到了儿媳中毒的消息,她深感震惊的同时亦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毒从何来。
震惊不解的谢夫人,在听到毒是砒|霜的时候,登时心就凉了半截,若是一般的毒物,及时灌下解毒汤药,应还有救,可如果是砒|霜……谢夫人知道,儿媳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谢夫人望着榻上面色惨白丶口唇发绀的儿媳,望着儿媳尚且平坦的小腹,霎时眼圈儿红透,不肯接受事实,苦求大夫一定要救下儿媳和她腹中孩子,不管要多少钱都使得,谢家人会永远记住他的大恩大德。
谢疏临并未特意派人告知父母亲这边出事,是匆忙出门找大夫的仆从,引起了府中其他仆人注意,将消息传到了父母亲那边。见母亲这时心神大乱,在此恐会打扰大夫施救,谢疏临极力将母亲劝了出去,也让云琴强将阿沅抱出房门。
但谢疏临自己,其实也早已心神大乱,他只是在强行镇定,仿佛只要他能撑住,妻子就不会出事,就能够睁眼醒来。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妻子,谢疏临心中悔恨如海潮汹涌,他是将妻子推向死亡的凶手之一,尽管他是以深情的名义,亦逃脱不了罪名。
晚间谢疏临沐浴回房,迟迟见不到妻子人时,心中便浮起了不安,当他看见那包帕子被人动过,帕内似乎少了一片燕窝时,隐隐的不安感,立即缠成了致命的枷锁,似毒蛇盘踞在他心间,谢疏临四处急找,终于在阿沅的小书房找到了妻子时,见妻子放下了纸笔,正要饮下一杯茶水。
浸着一片毒燕窝的茶水,若是全都饮下,定会命丧当场,纵然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幸而他及时将茶水打翻,妻子只是略抿了些,但即使如此,也已晚了,就算他强行为妻子催吐,砒|霜的毒素还是渗入了妻子体中。
当他在大夫赶来前,努力为妻子施救时,妻子只是恳求他放手,让她就这样离去,直到昏迷之前,妻子最後的话语,都是在劝他放手,妻子说她想用死亡偿还旧债,求他不要为她的死亡责怪任何人丶责怪皇帝陛下,妻子求他从此将她忘记,就当他与她短暂的夫妻缘分,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散了。
谢疏临悔恨不已,是他自以为是的深情,将妻子进一步逼到了绝路上。妻子怎会不眷恋人世,妻子定舍不得阿沅,舍不得他还有她腹中的孩儿,然而妻子对他的爱胜过了一切,妻子担心他明日会惹怒陛下,妻子担心那道遗诏会成为他的索命符,为此妻子在明日到来前,先一步走向了死路,只为了他永远平安,不沾染任何风险。
寝堂中,谢疏临心如刀割之时,寝堂外守等着的谢夫人等,也都是摧心剖肝。谢夫人不停地在心中祈求菩萨保佑,又着急询问云琴等清筠院侍女,儿媳为何会忽然中毒,清筠院里,好端端的,又哪里来的砒|霜?
侍女们要麽面面相觑丶要麽沉默不语,谢夫人问不出什麽来,心中愤恨随恐慌越来越深。这事太恶毒也太离奇古怪,到底什麽人要专门害谢家人?谢夫人急恨得让丈夫即刻派人报官,谢夫人想让官府中人来查这桩投毒案,让衙门尽快揪出背地里的歹人,将那歹人绳之以法。
云琴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但听到谢夫人要派人报官,不得不开口拦说不可。谢夫人问云琴为何不可,见云琴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麽来,登时疑心大起,怀疑云琴此刻古怪的言行背後,可能包藏祸心,可能就是云琴朝主人投毒,所以她才阻拦着不让报官。
想到此处,谢夫人审视云琴的目光,登时如灼烈焰,恨不得在云琴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谢夫人即刻令管事将云琴带下去审问,阿沅本来正为房中的母亲担心,见状连忙护着云姨,他也不知祖母为何突然对云姨这麽凶,就只是急忙恳求道:“祖母不要这样,云姨又没有做错什麽!”
“好孩子,你不懂,这个贱婢可能害了你娘,害了你的弟弟妹妹”,谢夫人将阿沅拢在身後,仍是令管事将云琴带走,咬着牙吩咐道,“她要是不肯说实话,就动用家法,狠狠地打,从她嘴里打出实话来!”
这等情形下,云琴只能在被带走拷打前,朝谢夫人跪下道:“奴婢没有害少夫人,少夫人平日待奴婢极好,奴婢怎麽可能害少夫人呢!奴婢拦着不让报官,是……是不能让官府上门查砒|霜的来源……奴婢担心事情会传得人尽皆知……那样……那样对谢家不好……”
云琴的话,听在谢夫人耳中都是狡辩,而且就连为自己狡辩的话,都说的没头没尾的,更显得她可疑。谢夫人冷哼一声,仍是要命人将云琴带下去审问拷打,云琴实在无法,只得将心一横,朝谢夫人说了实话,“不是奴婢投毒,是燕窝本来就有毒。”
谢夫人一瞬间像听不明白人话,愣了下问道:“……你说什麽?”
云琴道:“燕窝上洒了砒|霜,砒|霜不是出自谢府,是出自……出自……”
剩下的两个字,云琴咬在唇齿间,不敢说出,而谢夫人一边被惊震得一头雾水,一边犹怀疑云琴是在为她自己狡辩,在心中惊乱怒气冲涌下,径就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麽?!那燕窝不是出自宫中,是陛下和娘娘赏赐……”
像是陡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谢夫人怒斥的话戛然而止,而一旁神色凝重的谢循,霎时怒气冲冲道:“这贱婢满口胡言,快将她的嘴堵上,将她拖下去关起来!”
谢循认为侍女云琴有可能是在撒谎推脱,但另一种可能,让他实在心惊胆战,他不敢让云琴当着衆人面再说下去,就令管事将人带走,但阿沅拼命拦在云琴身前不让,庭中正是乱哄哄时,又有急切的脚步声奔走进来,衆人在擡头看去时,霎时间全屏住了声息,吵闹的庭院陡然寂如死水。
皇帝不顾一切,就向慕晚的寝堂走去,庭中衆人反应过来後,皆忙向皇帝跪地行礼,但皇帝像看不到也听不见,就快步穿过跪下的衆人,快走到寝堂门前,将门推开,急切地走往室内深处。
谢疏临不止令仆人请了一名大夫,附近的有名的大夫,他皆已派了仆人去请。此时听到脚步声,谢疏临就以为是又有大夫到来,却回头看去,见来人是皇帝陛下。
心中的潮浪像在一瞬间能将人掀翻,谢疏临极力克制住,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行礼,就只是将头转过去,仍将昏迷未醒的妻子拢在怀里,仍继续喂妻子解毒汤药。
昏黄的灯光下,女子脸色惨白如映寒雪,唇上绀色令人触目心惊,皇帝一步步地走近前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里,虚软无着,似一个踩空,就会坠得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