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静了下来,只剩沉闷的呼吸和浓如实质的酒气。
“邓勿怜。”
红衣女子嘟哝了声,没动。
“邓勿怜,”燕昭再次命令,“起来,站好。”
又静片刻,醉得像泥的人才有了反应。邓勿怜撑着扶手慢悠悠站起,可还没站直,她嘿嘿笑着一晃,又咚地跌回椅中。
燕昭已经皱眉,“我叫你站好了!”
关门後四下昏暗,一声轻笑更明显。
“就这麽生气啊?”
“怎麽不生气?别的事且先不说,就说今天。邓勿怜,你当街纵马,还……”
“还调戏你的男宠。”
邓勿怜毫无顾忌地打断了她,怪腔怪调:“殿丶下,就为这事?我家都这样了,我逗一逗你的男宠怎麽了?”
嬉笑入耳,燕昭缓缓深吸气。
平息片刻,她再次望向面前的……姑且称之为,“好友”。
少时在禁军校场,两人自碰上就不对付,每每见面,每每较劲。
邓勿怜自小随家人操练,起初总压她一头,但很快再没赢过。彼时邓勿怜不服,总说有朝一日要扳回此局。
没人不信。
毕竟当时,就连街头巷尾的稚童都知道,邓家的女儿更胜其母当年,必会成就又一个传奇。
不过,这是邓勿怜双亲尚在的时候。
两位将军为国捐躯,先帝特封其郡主之位,以国供养。
燕昭几乎想不起邓勿怜从前的模样了,就垂下视线,借着门缝里漏来的一丝光,细细打量。
红衣乌发托着蜜色肌肤,本该是明丽艳烈的对比。但宿醉未醒又昼夜颠倒,她整个人苍白浮肿,狼狈又憔悴。
静静看过片刻,燕昭淡声开口:“下旨出兵的是先帝。邓勿怜,若你有怨,就下去调戏他,别往我身上扯。”
说着上下扫她一眼,“看你这副样子,估计离那天也不远了。要不要我现在告诉你,先帝都喜欢什麽?”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邓勿怜恍惚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看到底是谁酩酊大醉。
也是这才清醒了些,“……我怎麽了?我不就喝个酒吗……怎麽就离死不远了?”
燕昭没回答,只轻声接了句,是吗。
接着毫无征兆擡手,抄起一旁瓷碗砸在桌角,碎瓷片捏在手中,直抵对方喉头。
汤水碎瓷泼洒满地,响声狼藉。
迟了足足两息,邓勿怜才来挡她的手。
门外响起犹犹豫豫的声音,问一切可好,又在燕昭一声“下去”後死寂。
死寂中,邓勿怜干笑了两声。
“输了,”她拍拍燕昭手背,“我认输,我喝太醉了。”
没动。
锋利仍抵在颈前,醉意汹涌的血流烫热,又一寸寸被冰凉侵染。
“你别开……”邓勿怜含糊出声,松散地推燕昭的手,然而下一瞬,又缓缓僵住。
颈上的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邓勿怜有些不可置信地擡头,对上一双毫无玩笑之意的眼睛。
多年老友一手撑着圈椅,一手抵着她命门。垂下的眼眸无波无澜,仿佛真的就要取她性命。
冰冷一下涌遍全身,邓勿怜甚至感觉到了喉头刺破的锐痛。
溺在酒醉里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她小心出声:“你……”
“有事找我,对吧?”
喉前的压迫一下松了。
燕昭扔下瓷片,拍了拍被醒酒汤打湿的衣摆,“看来还没喝傻。”
又一声碎响,惊得邓勿怜肩膀一缩,这才发现已经沁了满背的冷汗。
酒是彻底醒了,她摸摸脖子看看手,没见红色,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