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止微笑:“我自然不跟死人记气,再者说来也巧,周窑停了几年,如今又烧起来。上月更烧出一批好瓷,不但颜色好,还烧出冰纹来。我订了个冰纹盏,你一定要瞧一瞧,漂亮得很。”
薛凝也不好拂越止兴致,再者她也颇为好奇,想要欣赏一番。
周窑坊就开在东市,柏木门楣悬黑漆匾额,阴刻填金篆书“周窑坊”。五开间夯土墙承重,檐下垂挂九枚青铜铎铃。
薛凝到时,却听着又脆又亮女娘嗓音:“生意送上门来,没见往外推的。”
那嗓音里透出不高兴,显然起了性子。
掌柜亦不免告罪:“这绀瓷冰纹盏已被客人定下,只待来取,并不是要卖。小娘子之前想看看样子,我才拿出来让小娘子瞧。若然喜爱,如今下了定,过三个月便能取货。”
对方明显不高兴:“打量着我不知晓你们这些生意人擡价手段,无非是想物以稀为贵,要客人紧着要。我出双倍价钱,买了就是。”
少女岁数和薛凝差不多,着玄色织锦貂裘,领缘缀错金螭纹带扣。她虽然言语无礼,样子倒是很漂亮,像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一身打扮很贵气,可张口就露怯了。
京里生意人达官贵人见得多了,不敢不守信,若为区区财帛使手段,还不知晓得罪了谁。这大夏京城也是藏龙卧虎。
掌柜只笑不应,向着这小娘子告罪。
小娘子更生气了:“我名霍明霜,家兄霍知州,是刚刚调来京中的虎牙长史。”
虎牙长史品秩四百石,掌胡汉骑兵浑编,官职不大不小。
霍明霜这样报名号,显然是面子下不去,大约是有点儿以势压人意思在。照霍明霜想来,所谓民不与官争,掌柜是个生意人,必然知晓轻重。
掌柜面色和善,更不松口。
越止眉头一皱,不免有些不高兴了。
他过去时,掌柜赶紧把瓷盏递过去:“上次公子说一定要沉香木做盒,以香养之,如今皆依你心思办好。”
越止接过之後,本来不大高兴脸上总归添了点儿笑意。
他指尖儿触及细瓷,面上笑意越浓,瞧得目不转睛。
霍明霜在一旁越怒,冷笑:“我给你十倍价钱,买下如何?”
薛凝心忖这位越郎君不搭理你可是你天大福气,她赶忙上前劝:“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霍娘子大约也只是一时之气,何苦为了这点儿气,买个并不算真的很喜欢物件儿呢?”
薛凝口里说着与人为善的道理,但她要给这位霍娘子看的却不是道理。
她伸出手,故意让袖子划开,露出手腕上镯子。
那镯上镶嵌六颗大珠,昭示她是宫里册封的六珠女官,证明她不但有品秩,还在宫里贵人跟前说得上话。
霍明霜既以势压人,说明她对这方面很敏感,会特别留意。
她自然会认得。
薛凝明面上却没有拿势压她,也给霍明霜留住脸面,使她不至于人前显怯丢面子下不来。
霍明霜果然容色怔住了。
薛凝便给了台阶下:“霍娘子自然也有雅量。”
霍明霜有些迟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也罢——”
越止却已合上盒子,擡起头来,冷笑:“她大不大度,有谁理她?京里也没人把她当回事。”
越止开嘲讽:“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拿来压人也只报兄长名号,说明你家没个厉害的长辈,兄长职位是最高的。那麽必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勋贵豪门,不过是兄长有点儿本事博了些军功的暴发户,有何可畏?难道不知轻重,不知礼数,还在掌柜跟前拿大,惹人笑话都还不知。”
越止还啧啧两声,阴阳怪气讽刺:“掌柜的是打开门做生意,不好将这些事给你点明白,其实心里不知晓笑成什麽样子,张口就惹人好笑。”
掌柜在一旁赶紧摆手摇头,意思是并没有这样想。
霍明霜脸气得涨成猪肝色,难看之极。
她腰间本缠着鞭子,蓦然向着越止挥去。
也是越止没提防,啪的一下,越止手中匣子坠落于地。
盒子摔开,里面精致瓷盏也碎成几片。
就好似七年前一样。
那时郦婴也是这般。
越止面色一怔,竟似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薛凝也吓坏了,慌忙替越止拾起来,捧至越止跟前,一时薛凝心乱如麻。
霍明霜冷笑:“是我一时不小心,好对不住。究竟值多少,我双倍赔了就是。”
越止蓦然笑了笑:“要赔,只怕比你想象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