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玄隐署风头正盛,搜一个小小宋家,亦无人敢阻。
也不多时,捉着一个满面病容男子出来。
邓珠吃了一惊,一下子就将那男子认出来,说道:“宋顺,是宋顺!你,你竟还在?”
那男子竟合该是病死的宋顺。
这灵堂都起了,宋顺居然未死?
宋顺面色灰白,也似没有力气,只跪地上哭:“夫人,我亦是左右为难,所以只好假死。夫人待宋家极好,我儿报丧,夫人亦有恩赏。这有些话,我又如何说得出来?”
邓珠不免有些恍惚。
宋顺身子好时,脾气躁,人也精神,战场上也替郦婴挡过箭。
可後来生了病,虽知大不如前了,但看着宋顺这样子哭,窝窝囊囊模样,邓珠仍有些不可置信。
但她也听出宋顺言语里狡诈,搁这儿含糊其辞。
他说自己两难,却不肯说出来为何两难。
邓珠亦不容他含糊:“究竟为何两难,你何不在玄隐署跟前说出来。”
宋顺身子缩了一下,说道:“我家侍奉昌平侯府,这以奴告主之事,怕也是旁人容不得。还盼夫人体谅,知我为难处,怜我不得以。”
邓珠还欲逼问,被薛凝劝着退後,然後薛凝再跟他谈。
宋顺满面泪痕,一派病容,情态可怜。但薛凝却察觉到,宋顺这样的可怜中隐隐夹杂几分的狡诈。
人不可貌相,宋顺看着是忠义两难全,但薛凝觉得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她瞧着宋顺,不觉说道:“我听昌平侯夫人说过,说宋顺你从前行事忠心,为人爽直,还替昌平侯挡过箭,也是个不惜命的忠仆。”
“只不过那也是从前的事,人年纪大了,又生了病,想法就会有很大的不同。听说你得的是绝症,本来活不了,可每日却喝贵药,盼着能多延几年。说明你年纪大了,还更怕死,越是日子短,越想拼命活下去。”
人就是这样,生死之事离得远时会很洒脱,可当真轮到自己身上了,有些平时说得很洒脱的人却会千方百计想要续命,盼着能活久些。
有时一些得了绝症的病人,求生意志反倒会不可思议强烈,恨不得将周围一切吸光,盼着自己多活两日。
宋顺就是如此。
“可昌平侯关在法觉寺,不知晓你这几年变化。他还把你当忠仆,又知晓你得了绝症,于是觉得若跟你提顶罪之事,你没理由不答案。可你虽然答应了,却不过是不敢拒绝,并不是真舍得这条命。”
“活着多好啊,谁甘愿去死?其实你们宋家因有军功,老侯爷厚赏,早脱了奴籍,不过昌平侯也扔把你当个下人。当然从前昌平侯府风光时,你们宋家也乐意为仆,好沾些好处前程。”
“可等郦婴失势,吩咐你为他顶罪时,这位高高在上的侯爷似乎忘记了,你宋家已去了奴籍,性命已不算在他手里。当然,你也不敢去提醒昌平侯。”
“于是,你只能一日日的等着,掐着日子算自己有多少日子活头。”
“宋顺,你难道你当真甘心?”
宋顺脸上的肌肉也轻轻颤抖一下,面上一缕恼色一闪而没。
“天下熙熙,皆是为利。当初你替郦婴挡了一箭,也许不是你忠心,而是觉得这样可以得到相应好处。未必就是那些理所应当的忠心。”
这几年宋顺变化很大,又或者宋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比如当年为难陈薇,他也要打着为邓珠出气由头,希图自己不被罚。哪怕从前,宋顺也有股子说不出的狡诈,却用鲁直做掩饰。
薛凝也在替他鸣不平:“但说到底,也是你救了他的命,是他欠你救命之恩。不知恩图报也罢了,见你没几日活头,还要你早些去死。”
也许薛凝这几句话都说到了宋顺心口上了,宋顺猛然擡起头来。
宋睦便觉得不妙,忍不住相劝:“父亲不要被人所激,说些糊涂话。”
薛凝也不客气:“宋睦你给我住口!你这个不孝子,此刻还有脸面说这些?你阿父想过为你牺牲,可不是你不孝顺理由。宋顺有意认罪,是想给宋家图个未来。可结果呢?你这个儿子并没有心生感激,更没有伤心欲绝。”
“你是理直气壮,欢欢喜喜领受。郦婴给了宋家一些财帛,你转头就去买那大良名驹,无非是为了出风头,人前添些脸面。可你爹还没死了,你却厚着脸皮想着享乐之事,不在乎你家阿父是何等心情?”
宋顺蓦然大声咳嗽,面颊上也浮起了讽刺之色。
薛凝笃定宋顺有意见,没意见也不能假死。
郦婴也真是奇怪,自己都要虎毒吃儿了,还觉得宋顺一定能为家人牺牲。这家仆也是人,不是设置了人设的NPC。
情绪肯定是会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