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霖回首,“告诉颂娘,我晚些时候去看她。
这个“晚些”到底是何时呢?
给不出准确答案,他甩下马鞭,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崔霖来到长安城内的一处小院子。
这处院子,是一进的普通规格,与左右的房屋并无不同,可在两年前,这是满城文人争相拜访的地。
如今,故人依旧,却无从前热闹的景。
崔霖快步走到院子中,将要推门而入时,却犹豫了。
这是最後的机会离开。
家中的妻女还在等他。
母亲缠绵病榻已久,日日要见他这个独子。
他明确地感知到,今日不同以往,一旦他踏入此屋,势必叫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他是否真有如此勇气呢?
崔霖想起了在长陵郡见过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紧紧捏住这封写明前线“战况”的信,推开了门。
“姜浚,是我。”他轻声道,双目坚定。
榻上的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月牙白的衣物随动作落下,这是一张美人面,一架神仙骨,若说美中不足,便是这极其淡的唇色,几乎惨淡了。
“稍等。”姜浚浅浅一笑。
崔霖看着他云淡风轻地将一旁案牍上的药拿起,一饮而尽,眉头轻轻蹙起,显然是苦药。
“你知晓……是我。”崔霖明知故问,他捏紧了手中的信件,又松开手,将信递出去,“父亲同意了。”
“崔相是明理之人。”姜浚轻轻点头,接过信纸上,放在一旁烛火上,任其卷起火舌,吞没纸张。
对于父亲,崔霖说不出什麽。
这封信件,是姜浚亲笔,他在看见字迹时,就认出来了。
这些日子,姜浚一直在广纳贤士。
其心为何,崔霖向来清楚,他是因志同道合,才决定暗中协助。
但他没想到,姜浚会不动声色的,将这样一封书信送到父亲面前。
还真说动了他。
今日,他叫崔霖带着这封信件来到姜浚身边,正是默许崔氏一族,跟随这位曾经的代王。
有了崔氏当榜样,这许多还犹疑不定,在长安城左右逢源的世家们,应该明确了心思。
崔霖想,自今日起,这处小院子,又该热闹起来。
只这份“热闹”,决不能叫外人发现。
“我……未想到。”崔霖实话实说。
飞扬灰烬中,姜浚声音再次响起,虽是虚弱至极,却依旧字字清晰,娓娓道来,“崔相心怀天下百姓,只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今日能做出此举,浚已是钦佩至极。”
随即是剧烈的一阵咳。
崔霖忙上前,拍着他的背,为他顺着气。
“无妨的。”姜浚缓过一口气,如此说道,可一双眼眸红得吓人。
崔霖低声:“过几日,我再去请别的大夫来。”
姜浚摇摇头。
崔霖心中,是说不出的遗憾。
当年姜姮的一剂毒下去,虽没彻底要了姜浚的性命,却还是实实在在损了他的身子。
有不入流的赤脚大夫,曾在姜浚面前故弄玄虚,断言道,按他如今的身子,最多活不过十年。
十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寻常人的十年,不过几千日的吃喝拉撒。
但放在姜浚身上……实在叫崔霖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