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谙已经喝得干净:“魏国的酒,烈性还是差了些。”
这是那说客从魏国带来的酒,而说客,则是梦娘下一条替死狗。毒死沈谙,栽赃嫁祸给说客,这样的事情梦娘已熟能生巧。
服毒必死,可沈谙却毫发无伤的继续翻阅兵书。马上就要开战了,身为将军,他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怎麽了梦娘,你是有什麽话想对我说吗?”
“少丶少喝酒。”
梦娘走出门去,寒风扑到身上的那一刻,彻底清醒了。沈谙的反应,绝不寻常,那封“任务失败,沈谙有疑”的手书不待送书,丫鬟端着承盘走出。
梦娘扫了一眼,问她:“你端的是什麽?”
小丫鬟啊了一声,忙走近了道:“是夫人方才带来的那壶酒,将军倒酒时,可巧有一只苍蝇飞进,将军喜洁,便叫我拿出来倒了。”
原来,是苍蝇。
隔着层帘幕,沈谙伏案疾书,鎏金卷轴在案上推开,朱砂笔所点之处,便是大军的铁蹄攻占之地。
“梦娘,你来。”
梦娘放松的骨节又拧住了,在薄薄的纱袖之中缓缓收起,又放下。
“今日,我见到了魏国讲和的说客,林致远林公子。这位林公子铁齿钢牙引经据典,唯独犯了一个大忌,我们夷狄的君主并不懂你们的辞藻。”
“那是对牛弹琴了。”
“嗯。”沈谙敞开怀,示意她坐腿上。
梦娘别开目光:“你的笔下,都是军事要秘,我的身份,不方便。”
“你的身份?你的身份不就是我沈谙的夫人麽?”
梦娘目光微滞,沈谙直接圈她入怀,那点兵调将的朱笔在喉骨处落下划痕:“夫人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我既有胆子把魏国公主娶进门,就不怕你来扭转乾坤。”
梦娘喉尖冰凉,摸了一把,指尖上是似血的红色。
“林致远这条癞皮狗一时半刻走不了,但我要出兵的心,绝不会有贰。”笔头蘸着她指腹上的红渍,圈住了都城,“梦娘,就要出兵了,听说魏国的皇帝对公主极为宠爱,刚把你送来,就动干戈……这不寻常。那林致远乃第一说客,绝非酒囊饭袋,此番不像是据理力争的,倒像是故意挑起两国之战。以我的经验,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里,有了内讧。”
梦娘忽地问:“当初,你为什麽会在菜市场成为奴隶?”
“我以为你这辈子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沈谙拿笔,蘸着她的手指玩,兽毛轻轻蹭着指尖,梦娘道了声痒。他便搁下笔,把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我平生唯一一次败仗是在桃花坡,败给了你哥哥,二皇子魏白石。”
“魏白石,”梦娘摇头,“你是战骁将军,而他并不聪颖。”
“你们魏国人擅蛊惑人心,我最信任的手下被他收买,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我,许是念及主仆之情,在杀我的时候,他有一刻的犹豫。我便抓住那一刻犹豫,置之死地而後生,即便没死,也受了重伤,于是便落进了奴隶主的手里。”
“原来如此,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能杀人的,都是武器’。”
“那人是谁?”
梦娘不答,只低声道:“你为什麽不问,我为何在青楼呢?”
“你为何在青楼?”
沈谙感受得到,怀中的人身体骤然紧绷:“不想回答,便算了。”他不愿逼她。
沈谙忙于公务,又几个日夜未归,外表看来,就像是刻意冷落了夫人。毕竟两国交战,将军夫人的身份是魏国公主,一旦开战,生死未知。
绵绵密密的雪落了满园,那人身着夜行衣,跳进了魏国使者的院子里,林致远手捧书卷,不急不缓道:“瞧搁下身形,是位女子。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她走过来,语速飞快:“沈谙有疑,任务失败。”
林致远微愣,撇嘴道:“一别多年,梦娘还是这麽没意思。”林致远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诺,这木簪里的消息我看见了,想必面具里的消息你也看见了,殿下口谕,刺杀沈谙一事他会另做打算,要我接你回宫,先对付二皇子为上。”
“是该回去了,”梦娘摸着胸口,“阴阳双子,就要发作了。”
“什麽!你中了阴阳双子?”林致远深知此毒之害,“殿下怎麽会给你中阴阳双子,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去杀了沈谙,提着他的项上人头,向殿下求解药。”
“别孩子气了,我都杀不了的人,你文弱书生,又能将他如何。便是靠这张嘴说动的殿下,要他派你前来麽?可是沈谙将你的意图洞悉无疑,即便如此,他仍要出兵,说明他早已运筹帷幄。”
林致远苦笑:“梦娘,我长大了。”
临行前,林致远递上一把伞,悄声说:“阿娘叫我捎句话,半年不见,她很思念你。”
“伞色鲜亮,收回去吧。”
走出这个门,梦娘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
无论是青楼,还是将军府,只有那片刻的欢愉。在夷狄的日子,她尽量地不去想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她只想自己完成了任务,天高任鸟飞,要去南方赏花,去北地望雪。
雪景就在眼前,她只觉得惨白的厉害。
其实那狼面具里,只刻有一行小字,再熟悉不过的笔迹: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就像那天上的纸鸢,主人收线,不得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