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仪兀自斟酒,一旁的丫鬟从匣子里拿出一本书,封页右上四个字“海舱述要”。
黄葭脸色微变,登时攥紧了酒盏。
王凝仪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妹妹看过这书?”
何止看过,这书就是她写的。
果真被王家人偷了去……
黄葭心中泛起冷意,压下眼底怒火,只笑道:“先年在家,听祖父说起过一二。”
王凝仪望着她,眼波流转间,心中已有了成算,拿出打好的腹稿,“听闻妹妹来了部院後,一度坐船南逃,可是想家了?”
黄葭有些诧异,不晓得她从哪里听来这些事,但此事的个中情由又不便告知于人,只好认下了这个说法,“当时猝然离乡,在江北又是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有些想不通,便闹了一回脾气。”
王凝仪微微颔首,得了黄葭这番说辞,她便抛出橄榄枝,“家父与钦差大人有些交情,若妹妹不想在此地待了,又迫于部院,委曲求全,大可同我说一声,一道回福州去。”
黄葭不由蹙眉。
王凝仪这话,若换了去年秋天说,她一定满口答应,但如今,她矢志报仇,又承诺了江北十三舵策划劫囚,身上担着那麽多人的身家性命,焉能临阵脱逃?
“时移世易,眼下我倒觉得,留在淮安也不错。”
王凝仪面色微冷,靠向椅背,又深吸一口气,很快摆出一张笑脸。
好在,她不只有这一个筹码。
“妹妹的手伤可好多了?”
黄葭一怔,这位王家阿姊只来了几日,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老样子罢了。”
王凝仪淡淡一笑。
长随走进来,上了一道鸽子汤,又斟了酒。
冒着热气的酒盏握在手中,黄葭手心发烫。
王凝仪一面吩咐丫鬟布菜,一面不经意开口:“福建的名医数不胜数,就是太医,家父也认得几位,江北大夫治不好的,回去看看,兴许就好了。”
黄葭听明白了,委婉道:“如今部院事多,我的伤也不急……”
“这些事不急,有些事却该急了,”王凝仪盛了一碗鸽子汤,安排丫鬟放到黄葭面前,改换了说辞,“妹妹这个年纪,恐不大好嫁人了,不过我王家在福州有些家资,为妹妹寻一位如意郎君,实非难事。”
黄葭的额头突突地跳,此人还真是难缠,“亲事是急不来的,更何况王家这样的门第,最忌讳贪财之辈假求亲之名,行谋夺家财之实,当初我四叔嫁女,因家里有几架我四婶带过来的织机,就有不少人打的这个主意上门求亲,我叔婶也是一家一家登门看过,看了大半年,才定下人选。”
王凝仪脸色微僵,“是我考虑不周了。”
“阿姊也是关心则乱,”黄葭笑了笑,不想再在这些事上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道:“我倒不急着嫁人,先前在清江厂供着差事,日子也过得很好。”
言外之意,现下丢了差事,日子过得不好。
王凝仪讪讪一笑,“家父得钦差赏识,初到淮安,便得了这个缺,他也着实犯难。上面人只管随口赏赐,却顾不得下面人要如何做人,家父眼见妹妹被遣去河道上干苦力,也是于心不忍。”
“清江厂的厂官,历来能者居之,王叔的履历丶才干皆在我之上,由他当此重任,我自是敬服万分,”黄葭顿了顿,忽而一笑,“只是,王叔来得仓促,若事先有明言,我也好早做准备。”
长随跨过门,上了一道火腿炖肘子,一只烧鹅。
烧鹅冒着热气,散出一丝鲜甜香味,黄葭看了一眼,惯常地拿起刀,拆了那只鹅。
王凝仪不笑了,嘴唇绷成了一条线,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脸,眼底波澜翻覆……
送她还家丶助她就医丶斥资说亲,一样样好处都抛过了。
此人分明貌恭而心不敬,父亲不过拿了她的差遣,她便心怀怨愤,不愿帮忙,实在是市井泼皮,小家子气得很。
早知如此,今日她便不该来,白费唇舌功夫,还平白搭上一桌酒席。
对面,黄葭兀自撕开了烧鹅的肉和筋骨,香气逸散在口鼻。
王凝仪看着她熟练地拆鹅,心绪纷乱如雨。
来都来了,不论用什麽法子,得把事情谈成。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妹妹在内府差遣多年,想必也念着那里,正好家父在市舶司有些朋友,妹妹若要回去,也能领着府库采买的缺。”
“不瞒阿姊,”黄葭凄然长叹,“祖父死後,我悲痛欲绝,只想避开那个伤心地,而今时过境迁,泉州旧址荒废,内府新迁福州,到底不是从前那个地方了。”
王凝仪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好说歹说,她便这般油盐不进……
窗外吹着寒风,桌上的一桌子菜都快放凉了
丫鬟盛了一碗鱼羹,怯怯道:“小姐,您也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