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貌依然,面相却变了,变得更接近那个疏离的男子,他的脸上很少出现表情,对于他人的哀嚎也毫无波动。
医修急急忙忙地跑过,刚想询问恒蒙发生了什麽事,又立马打住,转而询问躺着的修士是什麽情况,其中一个便哼唧起来:“不知道呀,刚从堪罗殿回来,突然就觉得很难受,难受得快死了,幸好有大师兄路过救了我。”
恒蒙听到这里,忽然转身就走。好在此时的他似乎已经是那个不近人情的恒蒙了,并没有人觉得有什麽不对。
当归的视野跟随他一路上到了堪罗殿,作为掌门亲传弟子,堪罗殿他向来是随时可以来。
须沙真人见是他,有些讶异,毕竟恒蒙自从一个人搬入山巅之後,就不再喜欢到别处来,他慈爱地看着恒蒙,问道:“有什麽事吗?”
恒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片刻後他却忽然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什麽都没说。
作为旁观者,当归却看出来了他想说什麽,他不禁回想起在闲月城时,另一把浅月向他传达的痛苦情绪,以及那一句叩击灵魂的发问:莫非,只要不是你自己做的坏事,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恒蒙知道须沙真人所做的一些“坏事”,但出于事不关己,又或者是因为被拔除了七情六欲,他一直当做毫不知晓。只是良心的叩问依然存在,并在数百年後前来叩问他这个尚有七情六欲的恒蒙。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再度亮起时,是被火光照亮的。
这一次的恒蒙在铸剑。
他并不是乌衣口中天生的铸剑师,也是一样逐渐从什麽都不懂的样子成长起来。迸溅的火星灼烧了他的皮肤,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後当归看见了也许有点血腥的一幕。
他一点也不想看见恒蒙面无表情地肢解自己,将自己的身体炼入剑中,鬼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用双臂铸出了浅月,用双腿铸出了撼天,用十二对肋骨铸出了春风入画,而後,将头颅融入初蒙剑,将脊柱铸入剑匣。
而他裸露的神魂,则寄宿于剑匣,而後分出心神依附于自己的本命剑初蒙剑,剑身化作人形,而这个初蒙剑所化的人形则背上了剑匣。
某种意义上来说,剑匣才是恒蒙,世人以为的恒蒙却是初蒙剑所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麽剑匣之中为什麽没有留初蒙剑的位置,因为它正在外面走着呢。
当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了,拔除了七情六欲斩断俗根的恒蒙还真是可怕,对自己都这麽狠,他也不知道恒蒙这种行为究竟有什麽意义。
“因为人的血肉之躯太过孱弱,不是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当归一跳,面无表情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当归嘀咕了两句:“跟鬼一样,真吓人。”
男子没有对他的抱怨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继续道:“另外,他也很好奇,剑修的极限在哪里,剑的极限在哪里,古籍之中记载的用人的血肉祭剑真的有用吗?答案是没什麽用。”
眼前的画面再次变换,看见这一幕,男子的神色也微妙起来:“当然,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曾经为了验证剑道的这一举动,令他得以逃出生天。”
面前的人物依然是恒蒙和须沙真人,而须沙真人手中正拿着什麽。
“肉体凡胎,妄图脱尘登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你又是同辈之中天资最高的剑修,这雷劫,恐怕异常艰难,为师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些法宝。。。。。。”
他说罢,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恒蒙,恒蒙如今神情淡漠,也不对须沙真人说一句谢谢,也没有看一眼,只是将他所赠之物收入怀中。
熟悉的话,似乎在他曾经某次记忆片段闪回时也曾出现。当归不由得皱起眉:“这不是自雷劫下保护他的法宝,而是置他于死地的法宝。”
男子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初蒙剑所化的那个恒蒙的确被雷劫劈得啥也不剩了,但经雷劫淬炼的初蒙剑却留存了下来,被须沙真人收入囊中,至于其他,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也是如此,他才会想不到,恒蒙的神魂本源寄宿在剑匣里,数百年修养,终于再度归来。
雷劫将他的神魂劈得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种子,而重新生长起来的种子失去了记忆,却自己补完了七情六欲,变成如今的当归。
看到这里,一切画面戛然而止,眼前又只剩下一片金光。
男子再次提问:“想起来了吗?你为何学剑?”
当归沉默了好一阵,才颇为无奈地回道:“这和我刚才看的东西有什麽关系吗?你不应该给我看看我刚刚入门的时候吗?”
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男子默不作声。
当归拿他没有办法,开始穷举法:“为了变强,成为这天下第一剑修。”
男子摇头:“不是。”
当归:“因为喜欢。”
男子摇头:“不是。”
当归:“。。。。。。因为剑就在那里。”
男子依然摇头:“不是。”
当归:“。。。。。。”
他痛苦,却没法抱住自己的头。当归开始不断叩问自己为什麽要学剑,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在剑匣里,他又开始回想,回想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种种经历。
忽然,当归回想起了百佚曾经跟自己诉说的经历,春风入画曾在初遇时对他说过一句话:若你能贯彻你的道心,我们便能助你一臂之力。
百佚的道心。。。。。。
当归恍然大悟,他喃喃道:“是守护。因为有想要护住的人。”
这一次,一直神情淡漠的男子破天荒地露出一个微笑:“恭喜你,你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