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鞘
当归特意留给乌衣的那个房间他迟迟没有布置,甚至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如今那里还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于是他便将昏迷不醒的乌衣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榻上。
他只能确认乌衣暂时不会就此消亡,却对他为何昏迷不醒束手无策,乌衣所用的力量也并非灵力,他能想到的,就是将人带回幽谷,然後,只能等待。
三十二天。
整整三十二天,在他的注视之下,乌衣足足沉睡了三十二天。
当归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一下子缩得很小,尚在晋天门时,他听见了应婉灵的话,却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水帘,听不真切,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与他没什麽关系。
回到幽谷之後,他也听见了豆娘的关心,但一样的,那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与他没什麽关系。
他的世界缩小到了极致,只能容纳下眼前的这一个人,当对方昏迷不醒时,他的世界也跟着停滞,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对方苏醒,让他停滞的时间也一并流动起来。
好在,这个停滞持续的时间没有太久,好在这个持续的时间不是永久。
自长久的沉眠之中苏醒过来,乌衣慢慢睁开眼,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完成了一次轮回再度出生为人,内里依旧有些空虚,也没什麽力气,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全力修复已经好了许多,继续这样安心修养慢慢汲取力量,也能再回巅峰。
看不太清楚,他的眼前暂时是一片五颜六色没什麽美感的色块,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些究竟是什麽东西,忽然有个人突然扑向他,二话不说就也往榻上钻,非得要和他挤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乌衣眼前的世界总算变得清晰,他看清楚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究竟是什麽东西,正是当归此前往房间里添置的那些奇奇怪怪颜色各异的家具。
当然,他也看清了是谁非要在这狭窄的榻上和他挤在一起。
当归双眼含泪,似乎很是委屈,见他先看家具,最後才看自己,顿时更加委屈了:“三十二天,你整整昏迷了三十二天。”
他在床旁寸步不离地守着乌衣,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醒来後发现自己不在身边。
乌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我还以为要三十二年呢。”
三十二天的确还是太短了,只来得及将薄如蝉翼的基底修复平整,内里依然空虚,在冥冥之中某种迫切的思绪将他从沉眠中唤醒後便消失了,他现在依然觉得还是十分困倦,不由自主地又闭上了眼。
谁知当归却非得在榻上拱来拱去,扰得他没法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乌衣睁开眼还没说上两句,他就先恶狠狠地警告:“你不许睡,起来陪我玩。”
真是好幼稚又好霸道的要求。乌衣想了想,决定不要理他,他实在是太困了,非常想好好睡一觉。
于是乌衣又侧过身,背对着他,不想理会他这无理的要求。
愈发委屈的当归于是愈发不安分,他在乌衣背後画着圈,嘀嘀咕咕:“你要是再睡上一个月,甚至一年两年,几百年,怎麽都喊不答应要怎麽办?”
听见这话,乌衣难得有了一丝清醒,他似乎回想起了那冥冥之中的急切思绪是什麽,但依然提不起什麽力气。
他索性再次化出了那对柔和温暖的羽翼,将当归整个人卷入其中,假装严厉道:“怎麽都不安分,打扰我休息,那就陪我一起睡。”
当归完全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住了,即便是被卷入羽翼之下,与乌衣面对面,他也依然像根直挺挺的木头,一动也不敢动。
乌衣做完这一切就闭上了眼睛,困倦再次压垮了他,似是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才不管当归是什麽表情什麽状态。
片刻之後,当归才慢慢放松了身体,感受到身後的羽翼和往常一样温暖,其中蕴含的那点生机尚存,这才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只是太累了,太虚弱了,他需要休息而已,并非是永恒的长眠。
意识到并逐渐向自我强调这一点,当归才觉得彻底安下心来,一直以来绷紧的伸神经缓缓放松,让他停滞的时间也再度流转。
他静静地看着乌衣安详的睡颜,一同经历的时光在他脑海之中一一浮现,想到清水镇初见时乌衣声称他是自己的敌人,当归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後他又连忙打住,捂住了嘴。还好乌衣现在似乎是睡沉了,并没有因为他唐突的笑声而惊醒。
现在想来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曾经名为恒蒙和祁无伊的两个人,本该在他们各自的人生之中彼此留不下什麽痕迹,却又因种种巧合丶灾殃丶执念,最终变成这种难舍难分的关系,或许连当初的自己都难以想象,人生竟还有这种可能性。
只是当归已不再只是恒蒙,乌衣也不再只是祁无伊。对于当归来说,与乌衣同行的这段时光比他已经落灰的过往更加重要,对于乌衣来说,与当归之间的羁绊也远大于他过往凝结的怨念。
不知不觉,当归也沉沉睡去。
已步入仙途的修士,不食五谷,不再安眠,似乎要与作为人的一切一刀了断,以表决心,似乎稍微沾上一点人的东西,他们看不见的羽翼就会因此粘上一样看不见但据说很沉重的烟火气,从而成为羽化登仙的阻碍。
但对于几乎重生的当归来说,抛去了那些衆说纷纭的修仙秘笈,似乎还有别的理解。
修真界里危机重重,连同门都需小心提防,而断绝了尘缘的修士已无昔日的家,便再也没有了安心之处,漂泊世间的求索者,又怎麽可能享受到一场安眠呢。
但在这里不一样,在幽谷,在他悉心布置的小楼中,在乌衣的羽翼之下,他已找到一处能够将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地方。
简而言之就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应该还做了一个美梦,令在第二日醒转的当归仍然觉得意犹未尽。
乌衣依然闭着双眼,但昨日之後,当归也明白了他只是需要休息,并非是其他意外状况,于是当归也没有之前那麽紧张。
床榻的尺寸是按照一个人休息来设计的,睡两个人还是太勉强,为了让对方能够更好地休息,当归只好忍痛割爱,依依不舍地下了床。
之前时间紧迫,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布置一下这个院子,原本属于乌衣的那个房间一直空着也让他十分不爽,看不惯,想填满。
这麽一想,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好像还不少,可不能这麽荒废下去了。
这麽想着,当归立马干劲满满地出了门。
豆娘这段时日连在自己家里都不敢弄出什麽声响,生怕惊扰了变得奇奇怪怪的当归,如今见沉寂许久的小楼里突然走出个人,定睛一看还是笑呵呵的当归,豆娘差点喜极而泣,熟悉的当归可算回来了,还以为鬼生就要这麽结束在一片压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