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屋属于公益性住房,面积无法与正常居民房比,洗漱台又窄又陡,需要人弓下身子,两人站在这儿属实有些挤。
茉莉再次道:“我先下去了。”
夏季已过。
空气湿度却居高不下。
即便终日不见光的楼道,湿气混合冷森森霉味仍叫人浑身燥闷。
茉莉想起第一次见舍友时,也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傍晚,他下早班回住处,等待电梯一格格降落。
他视线无意扫向告示栏,有位单肩背包的青年手点住招租页的租房电话,另一只按着号码。他弯腰,脸凑得很近,好像是视力有点问题。
“您好?”等茉莉回神,他身体已经先思绪半步行动,“需要帮助吗?”
青年略带茫然擡头,眼神充斥警惕。
茉莉赶紧进行自我介绍:“我没恶意,因为我就住在这,这页招租是我贴过来的,不信你可以打上面留的电话。”
他好一通解释,语气急切险些咬舌头。
等茉莉情绪稍微平和,青年才点点自己眼窝:“不是,眼镜丢了,有点看不清。”动作有些孩儿气。他停顿:“房租,押一付一,可以吗?”
失去了眼镜聚焦,青年视线涣散,飘飘乎乎的,瞳孔底在电梯间呈现淡淡银灰色。
好半天,茉莉才跟上句:“不可以带生人过夜,不可以养宠物。”
青年视线游离:“唔……宠物。”
茉莉很没原则妥协:“别掉毛的就行。”
他笑了。
恰巧穿堂风过,天空落了太阳雨,黄昏夕阳折射在城市高楼的背景板,雨幕中影影绰绰,嫩黄一圈圈荡漾,犹如搅散的蛋花。
天空湿乎乎的,在朦胧雨气之下,青年弯起的眼丶翘起的睫,同样受这份感染,搅动了茉莉疲惫不堪的心。
他们相见的那天场景,茉莉记了许久。
家常小炒刚端上桌,舍友姗姗来迟。
他好像很怕冷,无论外面温度多闷丶多热,始终是假两件的长袖装扮,坐下後还是老样子,一份肠粉一个煮得裂口的茶叶蛋。
顿顿如此,好像怎麽都吃不腻。
舍友照例使用外带的一次性筷子,手指并拢放在胸前,微微用力掰开,甲床因此泛白,好一会儿才恢复原先的淡红颜色。
茉莉脑海浮现方才这双手捧满清水的模样,灵灵巧巧扑到脸,透亮水珠挂在他锋利的眉丶卷翘的睫,因贫血明显比寻常人颜色还浅的唇,晃悠悠自他圆润唇珠掉落,刚巧没入他清晰可见藏青血管的手腕。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茉莉忽然开口,“就是在这吃的迁居之饭。”
舍友呆愣愣瞧他,筷子还夹着肠粉,蘸料下滴,迸在碟子边缘,砸出朵酱色雨花。
“是吗……”
他停顿,冲茉莉笑笑:“不太记得了。”
茉莉也笑。
与在後厨打下手搬运食材干苦力,需要重油重盐补充热量的茉莉不同,舍友口味向来清淡,吃饭也慢。
茉莉从不会追问舍友的工作,作为共同生活在灰色地带的成年人,保持应有的疏离与沉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礼貌。
茉莉还要赶时间,他吃好後率先拎起包道别:“那我们明早见,成露。”
刘成露擡头,小幅度挥手:“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