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早晨东院传来,陆渊要来离院用晚膳的消息。数日来如一潭死水的离院,骤然被投入了石子,活泛了起来。
“这可是相爷头一回要在院里用晚膳呢,务必仔细些。”
春楠领着几个小丫鬟前后张罗,个个眉开眼笑,连脚步都透着轻快。
明妩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书卷虚握,目光却游离于字句之外。
她想劝春楠不必费心。可话到嘴边,瞥见春楠脸上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终究咽了回去。
罢了。
且让她欢喜片刻也好。
春楠推门进来,行至明妩跟前,声音放得极轻。
“再过一个时辰,相爷便要下朝了。夫人,奴婢为您梳妆吧?”
夫人容色倾城,只要夫人肯。春楠笃定,便是冷硬如相爷,也终有动心的一日。眼下最要紧的,是拉回相爷的心,绝不能让阑院那位有机可乘。
明妩蓦地回神。
窗外天色灰蒙,时辰难辨。
新糊了软烟罗的支摘窗敞着,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春风穿堂而过,拂动了案几上瓶中几枝初绽的杏花。
粉白花瓣颤巍巍轻摇,逸出清甜幽香。
成婚大半年,他从未在她院子里用过膳,甚至连来她院子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曾经她以为是位高权重之人,谨慎惯了。
于是便连给他送去的药膳都小心翼翼,偷偷给到膳房,让膳房的人试过后,再送去。
如今,他却忽然要来用晚膳。
是了。
太医丞诊脉的结果未能如他所愿,未曾在她身上找到半分毒物的痕迹,他那“兴师问罪”的由头落了空。
以他那般掌控一切,不容置喙的性子,岂会就此作罢?
他此来,定是要为他的心上人,讨个说法。
明妩捏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庭院里,抽芽的柳条在倒春寒的风中无力飘曳。
被她剪得七零八落的香囊,已被春楠悄悄拾掇整齐,搁在一旁的藤篮里。
只是虽瞧着还是完整模样。可那锦缎上横着的一条条杂乱斑驳的缝痕,分明昭示着。
它,已回不到过去。
一如他们的感情。
“不必了。”明妩摇头,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可是夫人……”春楠还想再劝。
只是她话音未落,明妩已倏然起身:“屋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透口气。”
春楠一怔。
她深知夫人平日温婉,不争不抢,便是受了委屈也也不记恨。
可一旦倔强起来,便是九牛也拉不回。
眼看明妩只着单薄春衫便要踏出门去,春楠心头一紧:“夫人,外边风冷,多穿件衣服。”
说着,转身进屋取了那件淡绿素锦披风,快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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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妩拢紧身上的衣衫,漫无目的地走在庭园小径上。
倒春寒的风挟着湿漉漉的凉意,轻易穿透薄薄的春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并非真要寻个去处,只是离院那刻意营造的,等待陆渊的氛围,总让她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些独自枯坐,一夜夜守候的曾经。
那些过往,此刻化作绵密无形的针。
不尖锐,却带着钝重的力道,一下下碾过她早已麻木的心口,闷闷的疼,绵长不绝。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园中路径曲折,新绿初绽的花木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出几分萧疏寥落。
“二嫂。”
明妩脚步微滞,循声望去。
只见陆沧立在不远处一株盛放的桃花树下。一身雨过天青的锦袍,衬得他眉目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