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摘下来!你听不懂吗?!”中士彻底失去了耐心,她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浓重的压迫感,她绕过桌子,径直向她们走来,“再不配合,我就把你们两个都就地收押!”
她身後的下士也端起了枪,枪口虽然没有直接对准她们,但那冰冷的丶黑洞洞的金属,已经散发出了致命的威胁。
安洁缓缓地丶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混合着湿冷雾气丶腐败气息和紧张感的空气,灌入她的肺腑,却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一个能彻底终结这场闹剧,也能彻底定义她们未来的选择。
就在那个中士的手即将伸过来,准备亲手扯下莫丽甘的兜帽时——
安洁动了。
她没有後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用自己那瘦削丶却又无比坚定的身体,如同一面不可逾越的城墙般,将怀中那个完全失去知觉的身影,更紧丶更密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後。
然後,她擡起眼,那双曾被绝望彻底淹没丶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丶璀璨而决绝光芒的冰蓝色眼眸,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恶意,直直地丶毫不避让地迎上了那个中士因错愕而瞪大的丶浑浊的眼睛。
她的声音不高,不大,却像一把刚刚从淬火的冰水中抽出的丶最锋利的手术刀,清晰地丶精准地丶不带一丝一毫犹豫地,剖开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她说:
“她是我的伴侣。”
时间,仿佛在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静止。
那个中士伸向兜帽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狰狞与不耐,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面具,显得滑稽而可笑。她怔怔地看着安洁,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坦然与决绝,看着她那副将身後之人视为自己整个世界般守护的姿态,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伴侣”这个词,在这秩序崩坏丶人心凉薄的年代,有着太多沉重的含义。它可以是爱人,可以是战友,可以是在尸山血海中相互扶持丶将後背交付给对方的丶唯一的依靠。它代表着一种最原始丶也最牢固的羁绊。
安洁的宣告,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它瞬间击碎了所有的怀疑与恶意。
因为那不是谎言。
在那一刻,安洁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就是她们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莫丽甘不再是她的将军,不再是她的施虐者。她是她的伤患,是她的责任,是她从死亡线上亲手夺回来的丶属于她的“所有物”。她们的命运,早已在那场爆炸丶那场手术丶以及那无数个相互依存的日夜里,被紧紧地丶密不可分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是她的。
而她,也是她的。
这份宣告,不仅仅是对士兵说的,更是对她自己,对她怀中昏迷的莫丽-甘,对这个将她们碾得粉碎又让她们重生的世界说的。
一直站在旁边丶沉默不语的年轻下士,此刻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目光,从安洁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缓缓移到了她那双因为用力支撑着莫丽-甘而微微颤抖丶却依旧稳定有力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却能看到一些细微的丶早已愈合的伤痕和新磨出的薄茧。那不是一双属于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的手。
她又看向安洁怀中的那个“伴侣”,虽然看不清脸,但她能看到那从兜帽边缘垂落的丶被冷汗浸湿的几缕银发,能听到那极其微弱丶却真实存在的丶带着病态灼热的呼吸声。她看到了真实。看到了一个医者对她的病人的责任,看到了一个同伴对另一个同伴不离不弃的守护。
中士依旧僵在那里,似乎在权衡着什麽。她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驻守了数月,见过太多麻木与背叛,但却很少见到这样干净而坚韧的眼神。安洁的眼神,让她想起那些在和平年代,同样会为了信念而闪闪发光的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个年轻下士,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枪。她向前一步,走到中士的身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丶带着一丝恳求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
“……让她过去吧,中士。你看她的手,还有……她怀里的人,是真的快不行了。”
中士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安洁,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怀疑,有审视,最终,却化为了一丝了然,和一种不耐烦的丶仿佛要将某种不该有的情绪挥去的粗暴。
她猛地收回了那只伸在半空的手,转身走回桌後,狠狠地将铅笔砸在登记本上。
“滚!滚!都给我滚!下一个!”
一场足以致命的风波,就这样,被一句轻飘飘的丶却又重逾千钧的“她是我的伴侣”,和一名年轻士兵悄然萌生的善意,消弭于无形。
安洁没有再看她们一眼。她只是转过身,重新用那瘦削的肩膀,支撑起怀中那具依旧昏沉丶却仿佛不再那麽冰冷的身躯,一步步地丶沉稳地走出了这条压抑的小巷,走向了首都那片广阔而未知的丶属于她们的新天地。
直到走出了很远,远到再也听不见身後登记处的任何声响时,安洁才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似乎轻了一些。
不,重量没有变。
是她的心,在说出那句话之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