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
中秋前三天,烬玉坊的契玉草突然大片枯萎,红色花瓣上的朱砂痣印记变得模糊,像被水冲淡的血迹。朱喻然捏着块刚雕好的皮影——是杨溯野举着斧头的模样,斧刃上的玉屑还没打磨干净,就听见塔顶传来“咔嗒”轻响,像是有什麽东西从黑雾里掉了下来。
他爬上塔顶时,黑雾已经稀薄到能看见对面的新契街,地上躺着根断裂的皮影线,线尾缠着半片珍珠鳞片,是许念影子上的物件。朱喻然指尖刚触到鳞片,就听见鳞片里传出细碎的呼救声,是许念的声音,混着皮影店老板的咳嗽:“……玉土不够了,得再取些影子……”
呼救声突然中断,鳞片化作粉末。朱喻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血玉痣正在发烫,映出的皮影店里,老板正将许念的影子往块血玉里塞,玉上的纹路正在慢慢变红,像在吸收影子的精气。旁边的架子上,红菱的影子被皮影线缠在玉柱上,蚀痕处的金线正被老板用玉刀一点点刮下来,落在个青花瓷碗里,碗底刻着“1943”。
“看来不用等中秋了。”朱喻然抓起案上的玉锤,往黑雾最浓的地方砸去。那里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露出道半开的玉门,正是之前杨溯野和苏晴离开的那道,门楣上的“烬玉坊”三个字掉了半块,露出底下藏着的“影源”二字。
穿过玉门时,朱喻然听见身後传来无数影子的骚动,回头看见杨厂长的影子正往他手里塞块血玉碎渣,沈玉茹的影子在黑雾里挥袖,卷起阵玉屑,落在他雕的那组三人皮影上——皮影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像两颗缩小的血玉痣。
新契街的灯笼比上次更暗,银蓝色的光里裹着些灰黑色的絮状物,细看竟是烧焦的皮影碎片。朱喻然刚走到皮影店门口,就闻到股熟悉的气味——是烬玉坊的玉土被烧焦的味道,混着点胭脂的甜香,显然苏晴来过。
“朱坊主倒是比我想的早来三天。”老板从柜台後转出来,手里把玩着块血玉,玉上嵌着半张许念的脸,眼睛还在眨动。他身後的架子上,新挂了组皮影,正是烬玉坊那些失踪的影子,每个皮影的胸口都钉着颗玉钉,钉帽是用血玉做的,刻着“烬”字。
朱喻然的皮影突然从袖中飞出,举着迷你玉锤砸向老板手里的血玉。皮影的斧刃刚触到血玉,就听见许念的影子在玉里尖叫,血玉表面裂开无数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玉屑,是沉月水族馆的海水,水里浮着些透明的玉鱼,正往朱喻然的方向游。
“这些是‘影鱼’,”老板突然往血玉上泼了碗青花瓷碗里的金线,血玉瞬间愈合,“用影子的精气喂大的,能帮我看守这些‘原料’。”他指了指架子顶层的块巨大的血玉坯,坯子上刻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等集齐七个人的影子,就能重铸‘烬玉’,到时候……”
他的话被阵斧头劈木的声响打断。杨溯野的声音从街尾传来,斧刃映出的皮影店後窗,苏晴正用胭脂在玻璃上画着什麽,画出的图案是烬玉坊的洗影泉,泉眼里浮着块回魂玉,玉上的苏晴影子正在向朱喻然挥手。
“看来你的帮手也到了。”老板突然扯下墙上的红菱皮影,蚀痕处的金线突然活过来,缠上朱喻然的脚踝。红菱的影子在金线里挣扎,蚀痕处挤出半块戏票,正是1943年那场,票根背面用胭脂写着“皮影店老板是杨厂长的弟弟”——字迹是沈玉茹的。
朱喻然的血玉痣突然爆发出红光,将金线烧成灰烬。他抓起红菱的影子往血玉坯上扔,影子触到坯子的瞬间,坯子上的轮廓突然动了动,露出只眼睛,瞳孔里映出的不是人影,是骨瓷窑的转盘,转盘上的瓷坯正慢慢捏出杨厂长的脸,眼角有道疤,比杨溯野的更深。
“他想重铸杨厂长的影子。”苏晴的声音从後窗传来,胭脂画的洗影泉突然渗出真的泉水,浇在血玉坯上,坯子冒出阵阵白烟,“当年杨厂长烧窑时,他弟弟就在场,一直觉得是沈玉茹害了哥哥。”
杨溯野的斧头劈碎店门时,朱喻然正将三人皮影按在血玉坯上。皮影的眼睛红光暴涨,在坯子上烧出三个重叠的印记,与他们掌心的血玉痣完全吻合。老板的青花瓷碗突然炸裂,金线溅在印记上,竟让坯子长出无数契玉草,草叶缠住老板的手腕,往血玉坯里拖——他的手腕上,赫然戴着块血玉护符,缺角处与朱喻然的血玉痣严丝合缝。
“原来你也有块。”朱喻然看着老板被拖进坯子的瞬间,护符缺角突然飞向自己的掌心,与血玉痣拼成完整的血玉。坯子剧烈震动,里面传出杨厂长的声音,混着老板的哭喊:“哥,我只是想让你活过来……”
血玉坯炸开的刹那,所有失踪的影子都从皮影里飘出来,许念的影子往沉月水族馆的方向跑,红菱的影子化作红菱鸟,往回音剧院飞。朱喻然的三人皮影在光中慢慢变大,变成与他们等高的模样,举着斧头的皮影往新契街深处走,掌灯的皮影照亮坊门的方向,而朱喻然的皮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掌心的朱砂痣在光里闪了闪。
“中秋还没过完。”杨溯野的斧头往坊门的方向偏了偏,斧刃映出的烬玉坊里,契玉草正在重新开花,每个花瓣上都印着个小小的人影,“要去喝杯茶吗?”
朱喻然最後看了眼皮影店的废墟,老板被拖进的血玉坯碎片正在慢慢合拢,变成块新的玉牌,上面刻着“悔”字。他抓起玉牌往坊门走,身後的皮影自动飞回袖中,与真影重合的瞬间,他听见塔顶传来沈玉茹的笑声,混着许念数珍珠的脆响丶红菱啃菱角的轻响,像无数个影子在为他送行。
坊门关上的前一秒,朱喻然回头看见新契街的灯笼重新亮起,银蓝色的光里再也没有灰黑色的絮状物。皮影店的位置长出棵新的槐树,树干上缠着根皮影线,线尾拴着块血玉碎片,碎片里映出三个并肩而行的人影,正往月亮的方向走,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