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郎似笑非笑地问。
“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沈衔月摇头,不答言。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叶三郎是个正人君子,虽然一口一个“美人”叫着,动作上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而她,了然他的心思,受拂他的照料,却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
叶三郎瞳孔里晕开一抹稀薄的笑,他扯唇,眼尾扫向天尽头的浩渺云絮。
“药已经煎上了,你且宽心躺着,等好了我叫你,对了,你想吃点什麽,我吩咐人去做。”
沈衔月见他要走,忙唤住。
“等一下。”
叶三郎步子微顿,半回首。
“你说。”
沈衔月指尖勾着百琲流苏,缠又缠。
“这件事,我会向你的朋友解释的。”
叶三郎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
“这有什麽好解释的?孩子总要有父亲的,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我。你放心,我没有逼着你嫁给我的意思,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只是眼下,你需要有个名义上的夫君,这样,寻医抓药,才不会被人诟病,等有一日,你有了更好的去处,我绝不纠缠。”
“你不在乎声名吗?”
“声名?是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可是……”
“美人,不是我说,你们中原人真是古怪,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要是还喜欢着他,就去找他,你要是不喜欢他了,就换个人喜欢,你又想这又想那的,我都替你累得慌。”
沈衔月出了一会神,轻叹。
“若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本来就很简单。”叶三郎上前一步,微欠身,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她,“美人,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要犹豫,也不要掩饰,心里怎麽想的就马上说出来。”
“嗯,你问。”
“你觉得,我怎麽样?”
“你?挺好的呀。”
“不,我问的是,如果换个人喜欢,你觉得我怎麽样?”
*
燕山。
朔风如刀,劈卷千刃雪,乌金西坠,危倾狼居胥,士卒们燃起丈高的松明火,围坐其间,赤膊徒手撕开焦香流油的炙羊肉,火星溅落锁子甲,迸出“噼哩啪啦”的错杂响声。
“哈哈哈,兄弟们,此战大捷!胡马尽退三百里!老子这辈子没打过这麽痛快的仗!”
“是啊,大将军兵出奇招,险中求胜,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还得是咱们大将军,那个姓白的还死命阻拦,如今仗打赢了,看他还有什麽好说!”
“我怎麽听说是个无名之辈的计策。”
“无名之辈?大将军身边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
“那可真是奇了,年纪不大,兵法却如此变幻莫测,举手投足间,竟有些老燕王的风范。”
听见“老燕王”这三个字,衆人都沉默了一下,有的人,有些话,似乎已经久久地掩埋在历史的灰烬之中,提一次就会痛一次,雪虐风饕,不知是谁哑着嗓子,哼唱起了陇西小调。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越来越多的人以剑击鞘,引颈高歌,顷刻间,铮铮之音激荡云霄。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
旌旗猎猎,残月化于血色冰河。
时倾尘拥氅而立,掌心拢着一个袖炉,冷寂料峭的清辉勾勒出他苍瘦病态的轮廓,他本就肤白如玉,此刻因为病重,更显得面容憔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上一世的记忆翻滚着涌上心头,还是一样的沙场,一样的血腥,一样的金戈铁马,一样的白骨卧麻,不同的是,这一世,他的病似乎比上一世更重了,他想起了师父对自己的叮嘱,若非危急之时,万万不可滥用禁术,否则,积重难返,沉疴不愈,到时候悔之晚矣。
时倾尘嘲弄一笑。
悔之晚矣麽?
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笑,却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风吹乱发,他脱力跪在地上,素华如练,雪飞云起,绽放着大朵大朵的鲜红丶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