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胖一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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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
几个狱卒围成一圈,齐刷刷看着正中的时倾尘吃东西。
他们在诏狱干了这麽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犯人丶这样的差事,乐不得一本正经地偷懒,原本,杜充是要亲自盯着的,奈何时倾尘吃得实在太慢,他起得早,本来就困,看见时倾尘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糟心,索性跑到隔壁牢房躺着,眼不见心为净。
时倾尘芝兰玉树,仙姿俊逸,几个狱卒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一开始还看得兴致盎然的,及至久了,也不免腰酸腿疼起来,偏生杜充撂下狠话,时倾尘若不吃完,他们谁也不许走动。
一个狱卒打了个哈欠,“世子爷,您还没吃完吗?您吃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才一个时辰。”时倾尘面不改色,啜了口酒,“不急。”
狱卒咂咂嘴,欲言又止。
另一个狱卒有泡尿就快憋不住了,这会子,他涨得脸面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世子爷,求您行行好吧,杜大人吩咐了,您要是不吃完,我们谁都不能动,就连拉屎撒尿都不行,早招也是招,晚招也是招,世子爷,您就招了吧,权当行善积德了。”
时倾尘扫了眼狱卒的窘状,神情中些许无奈,些许同情,些许好笑。
“什麽时辰了?”
“再过一刻钟就未时了。”
“未时,未时好啊。”时倾尘停杯投箸,用方巾拭了下手,“我吃完了,喊你们杜大人吧。”
一语尚未落地,隔壁的杜充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捧着笔墨纸砚就冲时倾尘小跑过来,欢呼雀跃,喜行于色,“来了来了,燕世子,你可算吃完了!燕世子,我帮你研墨,你就按我说的写。”
不知道是不是有求于人的缘故,杜充连称呼都改了,一口一个燕世子,绝口不提之前的“犯人”“囚犯”云云。
“好啊,杜大人坐。”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杜充高兴得满面红光,手中动作飞快,墨汁四溅,他往上撸了撸袖口,“燕世子,你就写,罪臣时倾尘,假借茶商之子的名义,在江南一带勾结胥吏,贪墨匿税,涉案茶叶共计六十四吨,折合白银……”杜充这边说得吐沫横飞,一扭头,瞧见时倾尘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不由急道,“燕世子,你怎麽不动笔啊!”
“六十四吨。”时倾尘指尖缓缓掠过纸上字墨,勾唇一笑,“亏你们想得出来,怎麽不写一百吨,又好算,又吉利。”
杜充打了个哈哈,“这些数据都是经过专人严格计算的,回头账目好对,燕世子莫慌,不管怎麽说,您也是燕王府的世子殿下,这笔钱不难补的,您先把罪认了,回头再想办法呗。”
杜充心里直打鼓,生怕时倾尘不干了,出乎意料,时倾尘再一次爽快答应。
“好啊。”
说罢,时倾尘挥毫落纸,一气呵成,“劳烦杜大人将此呈至御前。”
杜充松了口气,他颤着手,将供状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待瞧见上面的内容时,他笑容不由一僵,“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这是什麽玩意?”
“杜大人十有五而志于学,怎麽连王右军的《兰亭序》都不认得,我倒是好奇,杜大人的刑部员外郎从何而来,难道,就靠拍你们三殿下的马屁?”
杜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像是打翻了的颜料铺子,他拍案而起,“啪”的一声把供状摔在地上,怒声骂道,“好啊,你居然敢耍老子!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随便。”时倾尘淡淡挑了下眉,笑说,“只要你有这本事,有这手段。”
狱卒眼看情况不好,连忙跪地拉扯住杜充的裤靴,“大人,上头叮嘱过,不能动手啊。”
杜充恨恨盯了时倾尘一阵,到底没敢轻举妄动,他怒极而笑,眼角的狰狞化作一个锋锐的弧度,“本官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不就是不能见伤口吗,来人,把他押到水牢!上水刑!”
*
水刑,顾名思义,以水为刑。
时倾尘的腕骨丶踝骨都被套上了冰冷沉重的桎梏,整个人坠在水底,流水被机关操控,时上时下,随时有可能漫过他的鼻腔,引发窒息。
照常理讲,机关是预设好的,水面的起伏变化皆有定数,可是杜充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经常攻其不备地扭转机关,蓄意延长让时倾尘窒息的时间,竟是要将他活活淹死在这儿。
时倾尘身上有伤,又兼水汽入侵,意识渐次模糊,三个时辰後才发觉不对劲,起初他还以为是水牢阴暗潮湿的缘故,但是如果这样,他应该越来越冷才是,他怎麽反而越来越热呢?
他眸光一凛,难道有人在酒菜里下毒?也不应该啊,他的身体除了口干舌燥并没有其他不适,而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几分欢愉几分难耐,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个倩影。
“衔月……”
他喃喃念着。
空气越来越厚,越来越湿,几乎能拧出水来,时倾尘微仰着头,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流光潋滟,发丝凝欲,汗珠沿着他修长白皙的颈项滑落,冷的,热的,坠入锁骨,洇彻胸膛,在愈加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中,他觅见一缕笑……
隐隐绰绰,由远及近……
“世子爷,我让你见个人。”
时倾尘蜷指绞住青衣一角,喘息擡眼,在铺天盖地的烟波水色之中,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姿款款映入眼帘,“嘶啦”一声,衣帛尽裂,水从松垮敞开的领口漫灌而入,他的大脑被最原始的欲望裹挟,迷离惝恍,欲刺针氊,只馀下一个字——
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