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逗你玩的,我们说回正经事。”蔡司膳把袔子往上一拽,眼尾的那点潮红立时褪了下去,“三殿下应该跟他不对付吧,为什麽把他抓了来,还好吃好喝好招待?”
“不是三殿下的意思。”
“那就是你们杜大人的意思喽?”
“也不是,是他说他要招供,但是没力气写字,所以报了这些菜名,我们杜大人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等着他招供立功,才懒得伺候他呢。”
“原来如此。”蔡司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狱卒弯腰作揖,擡身时才发觉那抹心心念念的春光不见了,他只恨自己有贼心没贼胆,方才没敢多看两眼,现在就是想看也不能了,他暗自懊悔,口中只说,“多谢蔡司膳了。”
“好说好说,都是三殿下的人,你跟我客气什麽呀,不过,这些菜色太繁复了,我虽然掌着尚食局,也不好太惊动人,不如这样,再过一会儿,等圣上下了朝,我们就该预备中午的膳食了,我换一下今日的食单,把你方才说的几样掺在里头,既便宜,还不容易惊动人。”
“没问题没问题,只求蔡司膳尽量快些,杜大人那边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嗯。”蔡司膳娇俏一笑,忽然凑近了些,“晚上得空嘛?我去诏狱找你。”
狱卒欣喜若狂,忙不叠点头,“得空得空!你找我,我什麽时候都得空!”
“嗤,你净哄我。”蔡司膳见惯了男人没出息的样子,笑容更迷人了,她擡起纤若玉笋的手指,往他的黑鞓带里轻轻一勾,“那,我们就这麽说定了,子时一刻,不见不散。”
狱卒的心砰砰直跳,满脑子都是“好一个人间尤物”,他哆嗦着唇瓣,“不见……不散……”
*
大明宫。
小内监捧着鎏金龙洗,双膝跪地。
李承赫净了手,拿起方巾擦拭,馀光瞥见了菜肴,动作倏然一顿。
高士乐顺着李承赫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奚谓正要布菜,却被高士乐一个眼神制止了,奚谓这才发觉李承赫的神色似乎不大对,立时不敢再动,垂手默立。
高士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大家莫怪,尚食局早就换了一批人,不知道这些忌讳,要不大家稍待,老奴让他们重新做一桌?”
李承赫不作声。
高士乐见状,眉毛斜斜一挑,示意奚谓把这些撤掉,奚谓才要行动,忽听李承赫似是笑了一声,他紧握筷箸,夹起一块儿玉露团就往嘴里送,边嚼边说。
“什麽忌讳?朕怎麽不知道?”
高士乐神情一紧,忙改口说,“大家恕罪,老奴记性不好,记岔了,记岔了。”
李承赫倒也没计较,随便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朕想一个人,慢慢吃。”
李承赫既发了话,断没有一个人敢再待下去的道理,顷刻间,衆人作鸟兽散。
奚谓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只隐隐觉得那些吃食有问题,出去时,他悄悄拉住高士乐的袖摆,不解地问,“干爹,方才的御膳有什麽问题吗?我瞧着挺可口的啊,圣上怎麽突然就不高兴了?”
高士乐叹了口气,他打小跟着李承赫,听过的丶见过的丶经过的可太多了,在他这儿,什麽所谓的秘密都不算秘密,有些事儿,换成别人,他定是三缄其口,可他把奚谓当自己的亲儿子,奚谓既然问了,他倒也不介意说上一说,毕竟,秘密攒得多了,也是会压死人的。
“随我来。”
午後和风习习,金絮烂舞,高士乐领着奚谓登上含元殿的百步金阶,二人站在最高处,俯瞰整座皇城,其下,紫阁丹楼,玉树琼枝,复道交窗,双阙连薨,高士乐拨弄着拂尘末端的雪貂毛,幽幽开口,风起风落,他的声音弥散在荧煌寥远的碧瓦朱甍间,无踪,亦无影。
“圣上从前有位要好的故人,最爱赤明香丶甘露羹丶玉露团丶酪樱桃这几样吃食,咱们圣上情义深重,睹物思人,自从那位故人去了,每每看到这些胃口就恹恹的,平常一样两样也就罢了,也不知道今天尚食局怎麽回事,居然全端上来了。”
“原来如此,难怪圣上不高兴不过干爹,你不觉得蹊跷吗?怎麽就这麽巧?”
高士乐落寞一笑,“的确有些蹊跷,不过,圣上若无吩咐,这件事就同你我无关,明白吗?”
奚谓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狠命点头,“干爹放心,我明白的。”
“还有我方才说的话……”
“什麽话?我什麽都没听见。”
“你小子。”高士乐笑了笑,伸指在奚谓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一点就透。”
“干爹,我扶你回去吧。”
“你回吧,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高士乐顿了顿,“也算陪陪圣上。”
奚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折身往下走,没走两步,他突然又跑了回来。
“怎麽回来了?”
“回来陪干爹。”
高士乐又笑了笑,没再说话。
骄阳烈火,渐次往西挪了寸许,两道影子斜斜打在金阶上。
一长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