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十)
“可她……”
“可她从未跟你说过是不是?她跟你一样,都不想成为彼此的负担,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真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不肯让她进卧室,是不是害怕她也染上那些……”
女人也不知怎麽,明明到嘴边的话,却怎麽都说不出口那个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词。
老姜擡眼,泪珠就在眼圈里打转。
“以前我确实没想过会有一个人陪着我一起生活,如果我知道她会出现的话,那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沾染每一间屋子,让她连个房间也没有。”
老姜用力压下马上就要翻涌而出的眼泪,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苦笑,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其实每次我戴上手套,故意往沙发上撒瓜子皮和酒瓶的时候都在想,这个孩子怎麽这麽能忍,怎麽一次也不跟我发火,总是默默收拾干净,然後缩在一团。可要是我不撒,恐怕连块干净的沙发也给不了她。”
女人没法去评判,老姜的这种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她敢肯定一点的是,老姜一直都把姜笙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
女人的神情愈发复杂:“肉铺的那群混混,也是你吓走的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马上就要搬走的缘故,这一晚的老姜几乎知无不言。
月色悄然映在两人身後,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却意外和谐。
“什麽时候搬走?”过了半晌老姜问道。
“明天。”
因政策改革,女人的丈夫被调到其他区,夫妻俩一合计决定卖掉这套老破小,去新区换一栋新房,正好给女儿换一个更好的幼儿园。
“挺好。”
“不过估计也住不长,我打听了一下那边的中学不如这边,等到了念念上高中,可能会让她去临市上,到时候可能还要搬家。”
“到底还得是你们文化人,从小就让娃娃不输在起跑线上。”
“那是你家姜笙省心,我看她现在的成绩已经追上来了,好好坚持下去,考个重点大学绝对没有问题。可我家念念就不一样了,简直就是正正得负,我寻思我和老林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没有那麽困难啊,也不知道像谁了。”
女人虽是满脸愁容,但嘴角却勾着一抹浅笑。
小念念虽从小就不爱听她爸妈的学前教学,可她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很受街坊的喜爱。再加上女人就这麽一个宝贝女儿,嗔怪归嗔怪,一想起她那圆乎乎的脸蛋,心头不觉一暖。
以前老姜很不理解这种满大街小孩都不如自家好的心情,但此刻脑海一副浮现出那道瘦弱的身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起了一丝弧度。
俩人又借着月色说了很久,话题很散,语言很乱,但彼此眼中的那道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老姜,你觉不觉得有女儿真好?”
好吗?
老姜想了想她自己的经历,很多时候,她最大的痛苦根源都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儿。
可她是不是女儿是她能决定的吗?
就算她是女儿,她就有罪吗?
老姜摇摇头,试图摆脱那些不堪的记忆,她转过头看向女人,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格外认真:“是啊,有女儿真好。”
那晚之後,女人再也没有见过老姜,即便一月後她又回了两次老城区,但老姜不是在外出摊,就是闭门歇息,她压根就碰不上老姜。
好像真应了分别时,女人站起身想要拥抱老姜一下,却还是被她一口拒绝的情景。
她说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分别,尤其是分别时的一切莫须有仪式。
她说让她照顾好念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她说不要再联系,不联系就代表着彼此过得还不错。
她说……
後来的後来,女人确实过得不错,新房换大房,大房再换别墅,她和丈夫的社会地位一路高升,俩人的女儿也考入国外的学校,接受最为优质的教育。而根据女人和老姜的约定,女人没再回老城区,也没再打探她和姜笙的事。
但她似乎早有预料,老姜或许早已不再人世。
毕竟在她走之前,她就能感受到她的花期正在凋谢,或许真如她说的不联系不询问,就是最後一丝念想。
女人满眼含泪地将过往说了一遍,姜釉白又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女人家。
她根据女人所提到的地点,来到那个低矮楼道。
油油的绿苔藓和深深的潮湿气,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房龄,她拐过楼梯,压下心中万千翻滚,一步步朝上走去。
咚咚的回音在半空激荡,恍惚间她似乎可以看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就坐在湿冷的楼梯间,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肩膀。
她停了步,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缓缓伸出手。
“抱歉,是我来晚了。”
“现在,我来接你回家了。”
*
【你在哪,我去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