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榕会过去替他扶了扶枕头,然後站在床边,低着头,先一步开了口。
“外公,我那天做了一个梦。”
他说,梦见了郁一成从外面回来泼了自己的毛笔字,扛起自己去吃饭,小姨站在对面的廊檐下,怕舅舅把他给摔了。
外公安静地听完,并没有什麽惊讶。他咳嗽了声,缓缓点头:“不错,是有这回事。”
“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说,“若你舅舅还在,也不用勉强你,守在这里。”
章榕会回答:“我跟舅舅的孝心是一样的。”
“你只有心,却无言行,”外公语气非常平静,“章家起势,郁家败落。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这就是你对我们的交代,又怎麽比得上你舅舅?”
他从阿姨手里接过茶盏:“是我忘了,你是谁的儿子。你也是把章培明背信弃义的那一套,学到精髓了。”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章榕会说,“这并没有什麽错。”
“人为自己,当然没什麽错。”
外公道:“等我过身,你小姨孤立无援,甚至像钱铮的父亲一样困于囹圄。到时你在国外逍遥自在的时候,还会不会想到抚养过你的我们?和给了你生命,现在长眠土里的母亲?”
章榕会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不过——熬死了我,你也很快就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做戏。像你这些年一样。”
章榕会:“我并没有置你们不顾。我只是想要做主自己的婚事,如果不是你们当初要送她走,我们不会是现在这样。”
外公喝了两口茶,放下瓷盏:“真正关心你的家人,可以忽视无视。将你撇下,只为自己前程的女人,你倒始终为她不平。”
“多说无益,”老人精力不济,疲累地阖眼,“只要你能无愧于心。”
家里阿姨领着路意浓上楼休息,她被安置在一楼的房间,跟章榕会不是同一处。
这里与西鹊山,有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安静。
庄严丶肃穆丶一切事物归置摆放,有条有理。
她不敢乱摸乱碰,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用具洗漱,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灯光通明的湖畔,然後躺在了床上。
她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该倒时差的时候却偏偏不困。
曾经无数次想过回来後的场景,却唯独从没想过会来这里。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猎物,面临着一柄随时落下来的铡刀。
路意浓又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同事发来乖乖的照片,耳朵里听到外面似有异响,又很快安静。
或许是家里在阿姨走动吧。
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起身拉开一丝门缝,看到倚着门框孤独地站在那的章榕会。
“怎麽不敲门?”她问。
“怎麽还没睡?”他问。
路意浓看到章榕会红了眼睛,默然伸手拉他进屋,然後关上了门。
“外公的情况不好吗?”她轻声道。
他摇头。
路意浓知道章榕会在顶着很大的压力,面对至亲之人的生死,谁能毫无动容?
如果真的需要二选一——
“章榕会,你……”她开口。
却被章榕会制止:“别说话。”
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任何有退却之意的话。
他把路意浓带到怀里,按在自己的胸口,吻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