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来有往
邠王府,临风居。
雾气腾腾的浴房里,青色的屏风後面,有个若隐若现的男子背影。
男子两臂张开,搭在玉石砌成的浴池边缘,原本以为清瘦的双臂,细看却肌肉线条分明,蕴含力量。打湿的头发一缕缕地垂在上宽下窄的後背上,只是发隙间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陈年伤疤。男子双目微闭,蒸腾的水气氤氲着他如玉的面庞,隆起的眉峰,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凝结出水滴,滑至胸前一个新结的疤痕停住。
一阵微风抚过屏风,似有似无,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抓起旁边搭着的长袍,同时蕴力转身跃出浴池,一束水花旋转着射向屏风。
苏剑吐出一口水,抹了一把被淋湿的头脸,恨恨地绕过屏风指着已套上长衫的李守礼:“我给你喝鸡血,你让我喝洗澡水,真是睚眦必报!忘恩负义!枉我躺尸一般扮了你一路,屁股都差点生褥疮。”
李守礼撇了一眼穿着他衣服,戴着金冠,脑袋还在淌水的苏剑,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像”。径直向卧房走去。
苏剑翻了个白眼,又不甘地跟着李守礼进了卧房。
“我知道我没你那大高个和大长腿,更没你那缺心眼子,为了见个人,不惜给自己射一箭,若是我箭稍微偏点或者力道稍微大点,这假戏就成真了”。
想起刚才的情景苏剑还是心有馀悸,皇帝都走进院门了,这人才匆匆从窗户跳进来,害得他只能在床底下躲着。这人,每回玩的都是心跳。
一路快马,伤口始终没有好好愈合,这会儿还是有血渗出。
苏剑坐在软软的地衣上,靠着榻,看着从安给李守礼换药。不修边幅地问:“见到了没”?
李守礼点了点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柔和:“她在项城过的很好。”
从安还以为问的是主子北上的事,但主子和苏剑这默契,连他这个贴身侍卫都自叹不如。明明是两个模样丶性情丶行事作风完全不同的人,只幼时在一起相处了三四年,但十几年过去,二人还是默契十足。
苏剑扮起他主子来,只要不细看脸和身形,那声音,那做派,不常见他主子的人怕是分不出来,可真是件奇事。
苏剑环顾了下四周,打趣道:“知道的清楚这是邠王的卧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的香闺。看来我给你攒这多年的嫁妆需要好好盘盘了,把你这个烫手山芋尽快出手,让别人操心去!”
李守礼看着苏剑,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沐猴而冠”,一下子击碎了苏剑脸上的嬉笑。
大明宫东上阁,虽然陛下将侍奉的人都遣了出去,殿门也关着,但陛下愤怒的声音还是从薄薄的门後传了出来。
武三思和武攸宜跪在殿中,承受着李显少有的怒火。
“赈灾之事,朕只是小惩以戒,只动了崔湜,你们以为朕不知你二人在此事上的所作所为?两道各州参你武家的折子都要压塌朕的桌案了!朕未惩治你二人,你二人倒真以为朕软弱可欺,一次两次的违逆朕的心意,这次竟是胆大到射杀邠王!朕若是再放任不管,下次是不是太子,是不是朕!”
这话说得太过严厉,武三思和武攸宜二人俱是汗流浃背。他二人只是想在邠王回京前除掉邱培如等人,谁知道後来射杀邠王那夥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武三思再次拜倒,声泪俱下:“陛下,臣冤枉啊,臣就算是有熊心豹胆,也万不敢做这忤逆之事,还望陛下明查,刺杀邠王一事,真的与臣等无关”。
李显根本不信,他这阵子明里暗里擡举邠王,给武三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武三思背後搞了多少花样,他一清二楚。但只要不触及底限,他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但他显然是低估武三思的胆子。
“哼!除夕之夜发生了何事,邠王竟差点误了祭天大典?武卿这是让朕找人来与你对质吗?”李显冷声道。
武三思心中一惊,陛下。。。。。。竟然知道了,武三思一声不吭,只是头伏得更低。
李显看着武三思这显然是默认的样子,怒火中烧,大声道:“朕早就说过,邠王是联的二皇兄留下的唯一子嗣,虽然只是朕的侄子,但等同皇子。大圣则天皇後仙逝时你也在场,朕答应了母後要保邠王平安,就如同答应母後要保武氏一门荣光一样,如若谁先动手,无论是李氏皇族,还是武氏一族,朕都不会容忍。”
李显深吸一口气:“武三思,这次是你先违的誓,休要怪朕不客气!”
武三思和武攸宜从东上阁出来时,在殿外刚好碰到了韦皇後,武三思与韦皇後虽然早有首尾,但那时李显和韦氏立身不稳,需要借助武三思之势。现在李显和韦氏已提拔了不少官员,在朝中早已有立足之地,此时如若武三思失势,对韦皇後来说未偿不是好事。因此二人各怀鬼胎地匆匆一个对视,遂即分开。
二人走下阶梯,武攸宜回头向东上阁看了一眼:“堂兄,陛下这次显然是动怒了,以後怎麽办?”
武三思咬着牙根说:“兔死狗烹,殿上那位显然是忘了谁助他坐稳的皇位,任那两位再想把权柄抓在手里面,也别忘了,这两位的心肝可是我武家的媳妇,若想动我武氏,我就让那不可一世的公主打头阵,届时看殿上那位还如何耍威风!”
“邠王那边,到底是谁想动他?”现在就这兄弟二人,两人这锅背的也着实冤了些。
武三思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年初一祭天大典时,邠王朝他那冷冷地一撇,他顿住脚步。
如若是邠王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找的时机太准,不早不晚,刚好让陛下把除夕之事与遇刺之事联系起来。又对他以及陛下心思把握的太准,料定了他的前後布置,也料定了陛下会借他遇刺一事打压武氏。这邠王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是他大意了。
次日朝会,中宗李显颁发了一系列的人员调整,最主要的就是任命刘幽求接替崔湜担任兵部侍郎,韦皇後的侄子韦播以及心腹高崇担任万骑营和右羽林卫将军。再加上朝中自有耳聪之人得知昨日陛下因邠王遇刺对武三思的一番斥责,今日剪除武三思一党对禁军的控制,就是君臣二人离心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