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起她令我蒙羞,又很气愤。
我试图当这桩亲事从未有过,但令小姐因我而死,实非我本意,我心中愧疚难当。
冷静下来想想,又佩服展家小姐的勇气:她比我勇敢。只可惜她所托非人,错信了萧阮。
我心软了一下,命人去定州吊唁。
谁知仆人回禀说展家把小姐开除宗籍,扔进了乱葬岗,他们赶到时,孤坟一座,已被盗墓贼掘开,尸骨无存,盗墓贼连棺木都没留下。所以他们在附近把纸钱之类焚化便回来了。
想必尸骨已经被野狗秃鹫啃食干净。我闻言不免怜悯叹息。
叔父带我在幽州定州间行商,暗中做军火买卖,也与朝中人士往来。
那些商谈多在燕春楼进行,我多半避开到相邻房间去,不愿被牵扯。
我渐渐听闻一点风声,说百花楼新买了一个姑娘,花名叫什麽魏紫,是盗墓贼孙妈妈从坟里挖出来卖给白妈妈的,好生精明厉害,竟将一座奄奄一息的百花楼盘活了,还把门前冷落的旧花魁重新捧红。
我嗑着瓜子,听这些茶馀饭後的闲话,听着听着心里一动:掐算时间,好像,白妈妈买人正是在展家小姐被打死的那会儿。
刚巧这时,叔父打算在百花楼打进一枚楔子,我便拉了郝景,郝景又拉了吴桐阶过去。
郝家世代效忠萧氏,前朝覆灭後忠诚不改。郝景自幼是我伴读。
去百花楼,我抱了一点看戏的心思。
当初不嫁我,逃婚,落得这般田地。
我想着,若看她可怜,或许将她买出来,然後让她知道我就是当初被她逃婚的那个人,令她愧悔。
百花楼的花魁姚黄献舞,歌舞甚好,满场陶醉,我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在舞台边缘帷幕後面时隐时现的小小身影上。
姚黄不过是美丽的木偶,而她是幕後提线的人。
我认出了她。
画像写实了她的五官,却没能将她的神采绘出半分。
她看上去苍白脆弱,可是立在那里,就像一根折不弯的竹,经了霜打,通身傲气。
她眼睛里精光闪烁,像狐狸,像雌虎,也像狡黠神秘的猫。
百花楼的白妈妈是出了名的手段凶残见利忘义,她竟然在白妈妈手心里生存了下来——看她衣裳首饰,还生存得很好。
难为她一个侯府小姐,竟然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杀出了一条生路。也不知老鸨有没有逼她接客……我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怜惜。
我心事重重,跟着郝景他们应对花魁,也完全是心不在焉。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起身方便了无数次,借机在楼里其它地方乱转,想寻她,可惜未寻得。
回去枯坐在房中,眼光四处转,发现日影西斜,有一个人的影子本来被挡在墙後,现在投到门口。
我隔着珠帘看那个昏黄的影子,小小的,像是她。
我心想左右在房里是无聊,就起了玩心要吓那人一吓。就算不是她,也能顺便测一测是不是皇帝的人。近来我隐隐发觉皇帝暗里对我一直提防监视。
怎知命运凑巧,竟与她撞了个满怀。
我将那人一把揽住,认出是她,心脏狂跳。我不愿在她面前丢面子,故意做出纨绔子弟漫不经心的做派,笑道:“今儿个好运气,百花楼轻易藏着不给人见的魏紫姑娘被我撞上了。”
她眼神里尽是戒备,但很快化作一笑,从我臂膀中挣脱,欠身福了一福:“见过萧二爷。”
她认得我?当时议亲,定南侯府给她看过我的画像?我心跳得越发急促,生怕被她看穿心底慌乱,强作淡然,笑道:“姑娘认出我了?”
她丢给我几句诗,笑我风流,笑我名声不好。在这里遇见逃婚的对象,该是很狼狈的,但她态度竟能如此从容。
我只能笑着掩饰尴尬:“不知有没有幸,入姑娘的梦一探呢?”
她淡淡一笑:“或许吧。”又福一福身,转身便走。
徒留我在原地,呆呆望着她背影,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咚咚的声音。
我满腹疑惑,进房提起“魏紫”姑娘,才从姚黄口中套出话,说她受过毒打之後似乎有些事不太记得了。
我心里又是一动。
我感到冥冥之中或许有天意,天意给我机会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