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音
太平十七年,太子加冠成婚,皇帝携皇後南巡,留太子监国。
说是南巡,其实不过是去临近的定州转转,故地重游。
久不经战乱,定州街面早已恢复繁华,只是当年的百花楼燕春楼怡红院之流都不复踪迹。
有些东西,消失是一件好事。
世祯登基时,我许愿天下女子皆得自由丶不必恐惧被人买卖的危险丶不必被人强迫卖身。此後十七年间,经过多管齐下的整顿,青楼娼馆已经大致禁绝。
从定州回幽州的路上,又路过了张各村。
因不愿扰民,我与世祯皆更换便衣,微服出行。
到访张大哥一家,他们认出了我,连忙要跪,被我扶住了:“咱们亲如一家,何必多礼。”
自从世祯寻我时寻到他们家,便予了丰厚赏赐,登基後更是欲与他们加官进爵,但他们婉谢了:“一辈子务农,没有做官的本事。若子孙借着祖宗的遗泽,横行霸道,欺压乡邻,反而不美,白糟蹋了与皇後娘娘一段善缘。”于是世祯只赐了大宅子和许多钱财丶田地。
在他们家随意吃了些家常菜,又去祭拜大春。
在大春灵前,我告诉她,我终于打听到她当年被迫送人的那个孩子的下落,据说那孩子虽然离开了生母,但有好好长大。等核实之後,便带那孩子来看她,往後我会照拂那孩子,如同照拂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祭拜过大春,我又去祭拜当时的邻家嫂嫂,可惜尸骨无法寻回,只有衣冠冢,留在张家那片老房子边。
傍晚回宫,世祯批阅奏章,我偎在他身侧絮絮地说着话。他喜欢我这样。
“阿祯,那个时候,我想你来着。”我说。
“嗯?想我什麽?”他也不问我是什麽时候。
“想你的好。还有你烦人。”
他莞尔:“我怎麽烦人了?我那麽温柔。”
“自己说自己温柔,啧啧。”
“总之不如你温柔就是了。”他低头批着折子,我看得见他嘴角很软和的笑。
我起身倒了茶送到他手边,他擡眼看着我笑,含笑不语。
我自然这是什麽意思,便揭了茶碗盖,送到他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喝了。
“好喝。”他望着我笑。
相恋二十多年,成婚十七年,彼此望着,笑着,仍不腻,好像永远都不会腻似的。
他见我站着,又往旁边挪了挪,我便坐在他身边,放下茶碗,看着他写。
他聪明过人,笔下行云流水,偶尔遇见难题,略凝神想一想也就解决了。
“喂,问你呀,”我说:“你说你到底看上我哪点呀?”
萧世祯笔都没停,想都没想就回答:“你好看。”
我嘴一歪:“睁眼说瞎话。”顺势整个人蹭进他怀里,干扰他做正事。
萧世祯咧嘴笑了,把玉管笔放下,抱着我,亲一亲我的发髻:“不骗你。你是真好看。”
“那老了怎麽办呢?”
“老了也好看。”
“油嘴滑舌。”
“说真话怎麽没人信呢?”
“你就敷衍我罢。再敷衍我,我寻年轻的哥儿们去,那些年富力强的小夥子们——哎,萧世祯,你手上墨汁把我衣裳弄脏了,你还乱摸,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