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妈妈话里的熟络,皇帝似乎还是老主顾。既然是熟客,恐怕姚黄也见过他。姚黄,郝景,郝景背後的主人,郝景背後主人在暗中谋划的事,皇帝……这些东西在我脑海串联成一张复杂的网,我从中捋不清故事,只觉得可怖。
现在姚黄死了,百花楼头牌刚刚换成我,皇帝就来了。
他来是做什麽?纯粹是好色?还是他对敌对势力已有所察觉?
我想起萧世祯不肯告诉我的“太复杂”丶不愿我被牵扯进去的事,不知他说的是否就是眼前的境况。
总之我临时装病已经来不及,没有拒绝的份儿。
我还未“梳弄”。就算是梳弄,也不是随便发句话就能见的,行里规矩,出门丶升阶丶登堂丶进轩丶落座,客人突破层层关卡,最後才能定情。但皇帝就是有这样的特权,不必作诗,甚至不必赠礼,想见谁就见谁,想睡谁就睡谁。
当年的宋徽宗待李师师不就是如此麽?李师师就算不悦,难道能将天子拒之门外?
只是想不到以“不近女色”出名的堂堂东阳国皇帝,原来都是这麽解决需求的。正史上风光,野史里还不知要脏成什麽样子。我心下暗嘲,却没说。
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姚黄选“权”字的含义。
只有手中掌握的权力到了那一层,进了那个圈层,才有资格知道那个圈层知道的秘密。
也才有资格承受那个圈层的心惊胆战丶惊险刺激。
才有一点点可能性去拒绝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丶不想要的人。
姚黄希望得到的“权”就是这样麽?
我没有正经打扮,刻意拙劣地上一层粉,弄得俗艳
皇帝最好嫌我丑,千万别把我偷弄到宫里去。
逃出百花楼容易,逃出宫,那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不过转念又觉得是自作多情:姚黄天姿国色,都照样扔在百花楼,我担心什麽?
然而不管别人怎麽看我,我还需珍重自身。
就算他是皇帝,我也不愿受他摆布。
胭脂螺钿为我梳妆,我心里默默盘算。
若他不用强,一切好办;若他要用强,我该如何。
皇帝欲在我房里相见。
白妈妈从暗道领了他来。
我後背一阵发冷:住了许久,竟从不知道自己房里还有暗道。
暗道门打开,一人躬身进来,我偷偷瞄他身後,目测那暗道可以藏至少二十几号人。
来人自称姓陈。
我福了一福,说声“官人万福”。
後面还跟着一个公子,自称姓吴。
看样貌,便将他与吴桐阶的弟弟吴桐雨对上了号。
不知他可有跟他兄长一样的癖好?
隐约想起皇帝不近女色却好龙阳的传言……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可如果是真的,他到青楼来见我做什麽?不应该找小倌?
莫非是将仲的容颜名声传出去了?
皇帝约莫天命之年,正人君子的道袍装束。
三角眼,不大,微微有点弯,目露精光,油滑多疑,看人时总盯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让人浑身上下不舒服。
我只坦然微笑。
他的手有意无意落在腰带上系着的九龙佩上。
我装作无意瞥了一眼,感觉他正打量我。
我脑子一转,心里暗道不妙。
皇帝既然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却到青楼来,恐怕不是为我这个人来的——若是,把我弄到什麽别的地方,不比这安全?既然他不顾安全,大概就是故意以身犯险,想引什麽人上鈎了。
他是皇帝,白妈妈是告诉了我的,哪里用得着他特意系着九龙佩提醒?再说了,这九龙佩是压着朝服穿的,逛青楼还带出来,而且佩在衣裳外头,本就有招摇过市之嫌——想必他目标中的刺客,还没有见过他本人。
他是生怕刺客不知道他是皇帝。